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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賈太后叫朱順賜了座。
唐無憂抱琴坐在後方,纖指一撥,弦動,音如珠玉,打破安靜,接著,袖口一飛,一連串妙音在指下翻飛而出。
且不說彈琴人技術如何,九霄環佩不是蓋的,音色蒼松透潤,高音如金石,低音如平湖,為曲子大大增色。
曲音悠揚,在附近的承天湖上方旋繞。
少頃,在場不少世家子弟已抬起手指,在桌案上隨著節奏敲擊。
音律交換時,唐無憂輕啟唇,吟唱歌曲。
“海日初融照仙掌,淮王小隊纓鈴響。
獵獵東風焰赤旗,畫神金甲蔥龍網。
鉅公步輦迎句芒,復道掃塵燕彗長。
豹尾竿前趙飛燕,柳風吹盡眉間黃。
碧草含情杏花喜,上林鶯囀遊絲起。
寶馬搖環萬騎歸,恩光暗入簾櫳里。”
……
歌聲伴著曲子,餘韻不覺,比起大宣宮廷樂,雖然不大適合宮廷正統,有些怪異的調調,卻也有幾分風情,而且這詞乍一聽,著實叫人驚艷,絕不是出自俗人的手筆。
待曲終,九霄環佩的餘音饒在半空,經久不散。
唐無憂離開琴台,跪下:“給太皇太后獻醜了。”
“這詩的名字,叫什麼?”賈太后聽得甚是滿意。
明明簡單的問題,唐無憂卻是臉一紅,好半天才低聲:“漢皇迎春詞。”
賈太后一頓。
漢皇迎春?這分明是在暗示皇上迎她入宮。
這唐氏,是在自薦枕席。
其實今天叫唐無憂參加擷樂宴,賈太后本想替她在宴上擇門親事,也好應付了沂嗣王,不過她眼下憑這首特別的祝壽曲表明了心意。倒是有些為難了,尤其嗣王也正在下面望著。
賈太后望一眼身邊人,一語雙關:“皇貴妃覺得無憂姑娘這闕漢皇迎春詞怎樣啊。”
雲菀沁明白,太皇太后是在試探自己可要將唐無憂納進後宮,聲色輕緩柔和:“無憂姑娘這詩韻律流暢,詞眼華美,倒也算是寫得有心。”
唐無憂眼皮子一動,倒還識相,自己窮思竭慮,半篡半仿,將幾名後朝詞人的宮廷詩東拼西湊,挪為己用,剛好與後世一首古風曲子吻合,漢皇迎春詞的名字,又有無限的寓意,不用這個,還用哪首,果真得了個滿堂彩。
正是想著,卻聽水榭內女子繼續:“只可惜,這詩實在是大逆不道,該當死罪。”
賈太后先前還沒仔細聽,只覺這文辭華麗動聽,一聽雲菀沁的話,忙再細細琢磨,也嚼出一些她這樣說的原因。
“這詩不過描寫春光美好,欣欣向榮,言辭也是朝氣蓬勃,無憂不知道自己犯了什麼錯,還請皇貴妃明示。”唐無憂面露驚懼,趴伏在地,盈盈落淚。
“無憂姑娘可知淮王是誰?”雲菀沁目色凝住她。
唐無憂被問得背上流汗,史上被封為淮王的多得很,她哪裡知道是誰,歷史上的人物,她不過知道那些名氣響亮的,這人鐵定不怎麼有名!什么小貓小狗,根本沒聽過啊。
“不知道淮王,有本書叫做淮南子,無憂姑娘應該聽過吧?作者淮南王劉安,上古朝代漢高祖的孫子,因造反,妄圖中途篡位,最後不漢武帝所擒,自刎朝堂,後世人口裡,常稱他淮王。”
唐無憂一怔。
“同為漢朝的皇后趙飛燕,專房得寵,殺害皇子,收羅男子進宮,當著皇帝的面通姦。兩個朝堂和後宮的大逆不道之人,若是別人寫的,無憂姑娘不知,拿來用了,不知者無罪,倒也罷了,可現在卻是無憂姑娘原創,既然是你自己寫的,那肯定知道這兩個人的背景,你這樣,會不會有些太過荒唐了。”雲菀沁說得下方女子渾身涼了一涼。
這詩雖是唐無憂從大宣後世的詞人捏揉出來的,可這詩里的淮王和趙飛燕,卻是不折不扣的早於大宣的前朝名人。
“無憂真的……真的沒有想這麼多啊……”唐無憂嬌容失色。
“無憂姑娘真的沒想這麼多?詩中加了這兩個逆賊,破壞壽宴喜慶先不提,就怕是有什麼影射。”雲菀沁話音一轉。
話一出口,在場的都明白皇貴妃的意思了。
當今皇上也是中途代替隆昌帝即位的,這不是在影射皇上跟淮王一樣,是個反賊麼。
皇貴妃如今專房後宮,而且仙居殿韓氏母女的事兒,曾經有流言蜚語說是皇貴妃做的,這難道又不是也在影射皇貴妃與趙飛燕一樣,不僅專寵,還荼毒皇子?
賈太后眉毛也蹙緊了,臉色冰了許多。
眾人集體不敢做聲。
沂嗣王早前知道唐無憂要作詩譜曲給太皇太后祝壽,卻沒料她詩里會有這兩人,既不了解歷史,又何必隨便將那些歷史人物擺出來?一知半解的,這不是給人捉把柄嗎!
不過,這詩若是沒人故意挑刺,倒也沒什麼,只能說這皇貴妃當真是綿里藏針。
沂嗣王迅速沉眸,望過去一眼。
唐無憂得了沂嗣王的眼色,會意了,為了躲過眼下這一劫,只得含恨:“這詩並非無憂寫的,是無憂叫民間的無名才子幫忙撰寫的。”
舉座譁然,原來是找人捉刀的,難怪了,就說這無憂姑娘年紀輕輕,怎能寫得出這種厚重之詞。
“居然騙人。”
“不會連曲子都是找人代譜的吧?這曲子怪模怪樣,不像大宣的音律啊。”
“嘖嘖,她這一身,還有什麼是真的?”
……
初夏心頭爽快,彎腰低聲:“就說她原先都是假的吧。今兒總算是揭了她的底。”
唐無憂在一片低聲諷刺和猜疑中,臉色紫得像茄子,再一抬頭,連剛才對自己有幾分欣賞的太皇太后臉上也添了幾分鄙夷和不滿。
太皇太后被她攪了興致,雖然不高興,可見她承認是叫別人寫的,就表示根本不懂,又看在沂嗣王的面子上,道:“行了,不知者無罪,給哀家進獻壽禮,說明你還是有心的,這事兒罷了吧回宴席里,坐下吧。”
唐無憂退到一邊的宴席里,臉色比死還難看,本想得個開門紅,沒料反遭人笑話,還險些被太皇太后問罪,卻只得吞下這口氣,斂了慍容,默默飲酒。
宴席又恢復了之前的氣氛,沂嗣王舉起酒盞,含笑敬了太皇太后一杯,打了個酒嗝,臉頰暈上一片酡紅,修俊身子微晃,似是喝得有些微醺,目光又落至雲菀沁身上:“剛剛無憂詩中的趙皇后,倒有一點兒與皇貴妃相似,都是傾國傾城的美人。”
賈太后見他出言輕佻,眉一蹙:“沂嗣王喝醉了。”
沂嗣王手臂一擺,擋開內侍的攙扶:“臣沒醉,臣不過是誇讚皇上有福氣,欣慰大宣後宮有這樣個良主,這難道也不行麼,太皇太后。”
賈太后無話好說。
沂嗣王鼻樑赤紅,笑道:“說來,歌舞要雙全,缺一不可,無憂已經為太皇太后獻唱,何不再由皇貴妃跟趙皇后一樣,來為太皇太后獻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