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舊皇黨一怔,景陽王素來中立,決不徇私,說話叫人信賴,其他中立的臣子聽聞此話,都知道誤解了皇上。
舊皇黨霎時明白了,這皇上,根本不怕隆昌帝回京,甚至還故意提前告訴景陽王,就是想要借著景陽王這硬骨頭、直性子在朝上拉結陣營,讓臣子都站在他那一邊。
不然,監國的有景陽王和燕王,皇上為何不通知燕王關於隆昌帝的事,偏偏只告訴景陽王?
燕王與皇上關係親密,一直都是皇上的人,由他幫皇上說話,少了點兒威懾力,由景陽王說,就叫人信服多了!
龍椅上人已經當了兩年多的帝王,比隆昌帝還要多一年,在政期間,海晏河清,物阜民豐,再若是讓臣子們感動,提前收買了人心,就算隆昌帝回來了,只怕也難得爭過他。
當真居心深得很!
一群人一甩袖,全都退到一邊,怕什麼,反正待隆昌帝回來,他們的希望就又回來了,這龍椅,最後鹿死誰手還說不準!
日頭漸高,陽光從金鑾殿藻井的天窗射進來,照得殿內燥熱起來,不時有傳信兵飛奔進殿,報告送隆昌帝回京的馬車到了哪裡。
臣子們等著隆昌帝進城門,有些躁動起來。
楊敬、塗繼祖、何元忠等人就更是心急火燎,又是喜又是焦,都快等不及了。
惟獨丹陛上的人,仍是雙瞳晏然,俊毅臉龐一絲汗水都不見。
終於,傳信兵又一次跑到了大殿門口:“馬車靠近鄴京城門了,這會兒正在過城門!”
“嘩——”一聲,舊皇黨們喜不自禁,喧譁起來。
“快,快,過了城門,好生將隆昌帝請進皇宮!”何元中吩咐。
齊懷恩嗤了一聲,卻見另一個傳信兵後腳跑上來,竟是一臉驚慌,抖索著跪下來:“啟,啟稟皇上……”
“怎麼了?”齊懷恩上前兩步,朗聲問道。
那傳信兵支吾著:“馬車中是空的——”
“什麼?”塗繼祖最先一震,楊敬也是老臉煞白,其他臣子也稀里嘩啦開了鍋。
“人呢?隆昌帝呢?”何元忠上前一把拎起傳信兵的衣領。
傳信兵哭喪著臉:“不知道,據護送的衛兵說,臨近鄴京城門時隆昌帝還下車淨過一次手,可進了城門,也不知道怎的,馬車內空空如也!”頓了一頓,又碰上一封信函,亮在眾人面前:“馬車坐墊上,僅留下這份信,讓皇上親啟——”
齊懷恩匆匆下階,接過信函,舉起來,一揚聲:“是隆昌帝的字跡。”
舊皇黨臣子們也瞧得清楚,字跡後方還有天子攜身的印鑑,頓時希望全部破碎。
隆昌帝竟走了!竟連鄴京都懶得進,走了!
楊敬本就是中風的人,一下子從大喜墜到失望,喘不上來氣。
齊懷恩將那信函交給了皇上。
夏侯世廷接了過來,紙上字跡龍舞蛇走,瀟灑自若,十二個字。
前面八個字寫得鮮明,贈爾江山,余入紅塵。
好大的口氣,這是說他不稀罕江山,寧可逍遙塵世。
這江山是他送的?自己何曾稀罕他贈?早就在金鑾殿上靜待著他來。
龍椅上,氣勢修俊凌冽的男子驀然唇角一動,不知是笑是怒。
後面四個字小一些,他微不可查地一動,只用拇指輕微遮住,將信函收入袖子中。
朝下的舊皇黨見隆昌帝離開,一個個跌落谷底,早就亂成一團。
其他臣子也在驚訝過後,垂下首,再不多說,今後,這朝上,便只有一個皇帝了,就是座上的宏嘉帝夏侯世廷,再不作他想。
沂嗣王注意著皇上看信的表情,沉默許久後,終是開了聲,試探:“皇上,隆昌帝信上是有什麼事嗎?”
夏侯世廷神情如一潭無波瀾的湖:“隆昌帝已離開了京城,信上只做了告別辭。”
舊皇黨一聽,更是掩著袖,低頭哀嚎起來,卻明白大局已定,這天下,再無二主,不消再抱什麼迎回舊帝的奢念。
從此便只能一心一意,好生輔助龍椅上的人。
塗繼祖和何元忠瞬間老了十歲,見楊太傅身子快撐不住,三人萬念俱灰地告退下去。
朝上其他臣子也紛紛告退,夏侯世廷露出幾分疲態,卻只輕揉幾下太陽穴:“燕王和景陽王留下吧,報一下監國期間的事務。”
燕王和景陽王應聲:“是!”
沂嗣王不易察覺望了一眼座上的皇上,拱手:“那臣就先退下了。”說罷轉身,餘光射出幾許說不出的意味。
座上人,一雙濃斂深眸,將沂嗣王形態盡收眼底。
福清宮,雲菀沁正看著乳娘給禛兒餵奶,這幾日一回來,每天就抱著禛兒不撒手,小元宵這小醋罈子看著都有些吃醋了。
餵完奶,禛兒咂咂嘴,很滿足地打了個呵欠,又想睡覺了。雲菀沁讓乳娘抱回去睡覺,剛一走,初夏就跑進來,將今天朝上的事前後說了。
他走了?雲菀沁心裡嗡嗡響。
“聽說還沒進京就偷偷離開了,還留了封告辭信函給皇上。”初夏道。
這是雲菀沁沒算計到的事,……可,又似是完全符合他的脾性。
天高任鳥飛,這不就是那人嚮往的日子麼?儲君的擔子壓著他不得不朝前走,登基前夜,他甚至還像個措手不及的孩子一般,跑去找自己傾訴心聲……
“娘娘,姚院判來了,在宴客廳。”晴雪進來稟道。
雲菀沁有些奇怪,姚院判偶爾會給自己請平安脈,今天卻沒提前說過啊,心思一動,帶了初夏匆匆過去。
花廳內,姚光耀見著她來了,站起身,旁邊還有個熟悉的身影。
她走前幾步,脫口而出:“鳳老闆也回來了。”
鳳九郎撩袍俯身:“拜見皇貴——”話沒說完,雲菀沁已明白,道:“請坐吧。”又屏退了廳內的宮人。
幾人在宴客廳內坐下,一下子安靜下來,她最先開口,望住鳳九郎:“他真的就這麼離開了?”
鳳九郎頷首,雲菀沁道:“他願意捨棄?”
鳳九郎一笑:“那人早知娘娘有疑問,叫我轉告娘娘,若要說得盪氣迴腸,慷慨大義一些,天下數度易主,不是好事,好不容易安定,他的回京,只會讓京城又掀起一番風波,內鬥不斷,北方有蒙奴的覬覦,對社稷有害無益,既有可能致使天下不安,生靈塗炭,又何必回來自尋煩惱,予人麻煩。”頓了一頓,壓低聲音:“若是以私心出發,娘娘知道他想要的是什麼生活,如今,也算是遂了他的心愿,何樂不為。”
她怔然,卻聽鳳九郎頭頸一俯,聲音更低:“另有一句話,他叫我私下跟娘娘說。”
她抬眼凝住鳳九郎。
“他說,既然他從未對皇上做過奪愛之事,那麼就繼續給皇上幾分面子,好人做到底。”
昔日不奪他所愛,今日也不奪他江山。
這個人,撂下江山,輕輕鬆鬆走了,竟還不忘記耍嘴皮子上的輕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