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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蔣胤見她還在賣關子,目睫一閃,噙著笑光:“噢,十公主這小丫頭最是頑皮的,十幾歲了還沒醒事兒,幾時這麼有孝心了,這回居然變成個大人了,娘娘剛一回帳,就派人趕過來問?你回去告訴公主,娘娘已經沒大礙了,太陽太猛,有些頭暈罷了。”說著拂袖就要走。

    “國舅爺——”雲菀沁叫了一聲,見他步履沒有停下的意思,眼疾手快,管他的,橫豎現場沒有人,將他袖管子拉住。

    無人經過的幽靜竹林中,一個十四五的女孩兒抱住一個三十多歲大男人的胳膊,怎麼說也說不過去。

    蔣胤清修多年沒有近過女色,一低頭,正對住一雙瑩燦大眼,宛如寒星,潔淨的臉蛋明明未施脂粉,一嗅,卻能嗅到一股說不出的淡雅花香,仿佛與生俱來的香馨體味。

    蔣胤心神一動,屏息默念了幾句能夠清心寡欲的道家早晚功課經,看了一眼她的胳膊,拽得緊緊,相當堅決,隱隱有種察覺,隻身將她引進竹林似是個錯。

    雲菀沁見他不會再走了,放下胳膊,眼光不挪開地端詳著他神色的每一個變化,凝住他:“國舅爺在十六年前的某一天,可曾去過相國寺?”  

    蔣胤望住她,微微一怔,面色卻不改:“相國寺是皇家修的大廟古剎,我年輕時去過許多次,哪記得那麼清楚。”

    “那國舅爺可有在相國寺邂逅過——一名女子?當年不過十五六歲,身邊有一名中年嬤嬤和一名年輕丫鬟,是商戶人家來拜佛的小姐,”雲菀沁繼續試探,眼眸一動,“相貌,與我有七八分相似。國舅去了相國寺,僧侶本來要情場,國舅大度,准許其他香客繼續拜佛,於是國舅與那女子單獨在大雄寶殿內,共聚過一個下午,遲遲未出。”

    這是在說他看到遊玩的貌美女子,見色起意,然後將女子故意留在佛寺里*示愛?若是年輕時的那個脾氣,蔣胤可能即時將這丫頭片子拎起來甩出去了,可現在——

    蔣胤眼色滲出笑意:“丫頭,別說我不記得有這件事,就算是有,我們跟一個女子在佛寺里,肯定各自拜佛,能夠有什麼交集?廟宇森嚴,佛祖在上,不容褻瀆,你年紀小小,腦子歪到哪裡去了。”

    他說的是“我們”!雲菀沁聽得清楚,心中咚咚直跳,衛婆子說過,那天蔣胤身邊還有別人,估計是陪同的官員同僚,反正當時是一塊兒進去的——她故意說的是蔣胤與娘單獨待在一起,而他話中的意思,顯然是還有別人。那就是說那天與娘在相國寺邂逅並且大雄寶殿共度午後的,確實是他無誤!  

    雲菀沁字句如冰錐,再沒有半點委婉餘地,直白地說了:“那麼,十年前的某一個冬夜,國舅可曾去往兵部左侍郎府邸?”

    蔣胤眉頭一攢。

    雲菀沁見他斟酌著什麼,心如河流般湍急,就是他,不是他還有誰?如果沒有做過,怎麼會遲疑?若不是,直接說“不”不就行了?!

    蔣胤眉如春蠶聳,施施然:“沒有,我從未過去你雲家。”

    當然,他知道,他眼下已經成了這小姑娘心目中的一號通緝犯,嫌疑是洗刷不了了,就算否認,她也認為自己是撒謊。

    雲菀沁料到他繼續不認帳,心裡倒是呸一聲,什麼男人,敢做不敢當,從懷裡掏出那張淡金色的手帕,在男子面前抖開,語氣平緩:“國舅爺,這手帕你辨認一下,是不是你的?上面的畫和詩是不是國舅親題的?”

    大宣一直流行在手帕上,將主人的詩詞畫作繡印上去,而手帕上書法的豎勾撇捺又與那梅花的畫風十分吻合,她基本能斷定,這手帕的主人就是在帕上題詩作畫的人。

    帕子上的圖案和詩句全無遺留地展現在蔣胤眼前。  

    男子的臉色再不如剛才那樣寧靜淡泊,瞳孔放大,雲菀沁故意將那帕子離得不遠不近,剛好叫人看不大清楚字跡。

    果然,蔣胤一把拿了過去,細細看起來,看著看著,臉色五味雜全,過了會兒才恢復如初。

    出乎意料,這次他沒有馬上否則,只是沉默了很長一段時辰。

    雲菀沁有耐性等著他。

    末了,蔣胤將手帕還給她:“丫頭,這手帕不是我的。”

    他只當看不見少女臉上的失望,一掀素白道袍就要走,背後卻傳來清冷聲音,三分女子的嬌斥,七分是下了寒意的蔑視:

    “國舅爺既然敢承認塘州案的失職,為什麼連年輕時的一段往事也不敢承認?國舅爺連塘州及幾百條人命的冤死都敢擔下贖罪,為什麼一個女子的存在都不敢認?”

    蔣胤清瘦的脊背一滯,清俊面龐浮出幾分苦笑,塘州案落定,本以為今生最大的事解決了,沒料到又來了一件棘手的。

    一陣深秋初冬的涼風颳過來,蔣胤病體剛好,蜷起拳咳了幾聲,纖薄的脊背一轉,竟又踱到雲菀沁的眼前。

    男子端詳著她,果真啊,與當年的那名麗人著實相似,狹眸不由添了兩分憐憫,抬起手竟情不自禁蹭了一下她粉嫩的臉頰,又匆匆放下:“丫頭,信不信由你,我與你娘,並沒什麼。”  

    雲菀沁渾身一彈,若是別的男子,做出這樣親密的舉動,只覺得猥瑣不堪,指不定一耳刮已經飛甩了過去,可蔣胤對自己做出這個動作,好像是自然而然的,完全沒有什麼惱火,仿佛是長輩對小輩的親昵和關愛。

    不過——她從頭到尾並沒明說那女子是自己的娘,他如今主動挑明了,她更是不能不信他跟娘真的沒牽扯,可是他就是不說當年的實情,她也不能把他的嘴巴撬開,只能先深呼吸一口,看他匆匆離開了。

    也罷,沒有白來,至少弄清楚了,當年蔣胤真的在相國寺與娘親見過面。

    不遠處,一排纖細堅韌的竹筍後,有一個纖細娟秀,身著宮裝的女子身影一閃,已經把剛才的一幕全都聽在看在眼裡,此刻見到蔣胤要離開,生怕撞上,急忙輕腳跑走。

    女子跑出了竹林,看見了巡邏的宮人,才停下腳步,平靜地走起來,裝成沒有事一樣,然後方向一轉,又快速回到了看台處,急匆匆走到玫瑰粉胡裝的妙齡少女前面,彎下腰,附耳將剛才打探的情況匯報了一遍。

    永嘉郡主聽得嬌容發緊,手中的瓷杯也跟著放了下來,卻又拿起杯子捻在纖纖指間晃了一晃,花瓣朱唇角滲出一抹難以言說的笑意:“料不到她與蔣國舅還有這麼個牽扯。”  

    “可奴婢瞧國舅爺的樣子,不像是撒謊,好像真的不是他。”巧月低聲道。

    永嘉郡主若有所思:“巧月,你去時刻盯著國舅。”

    巧月眉一抬:“是,郡主。”

    主僕兩人正說著,御帳那兒傳來一陣喧譁動靜。

    韋貴妃拿起茶盅,呡了一小口,朝那邊望了一眼,鼻腔哼一聲。

    永嘉郡主看在眼裡,揮揮手,叫巧月退下,又換上一副甜嬌臉孔,湊過去:“貴妃娘娘怎麼了?是不是皇伯伯那兒該出獵了?”

    韋貴妃語氣涼涼:“哼,今年的肥肉,被咱們這位難得出一趟門的三皇子給接下來了。身子骨那樣兒,還想獵獸?也不知道會不會半途倒下了……”話語裡不無嫉恨與惱火,滿滿都巴不得那秦王失敗,氣魏王如今被軟禁在王府,不能伴行,不然這麼一個好彩頭,一定叫兒子接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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