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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唇角一勾,心裡又有些澀,良久才道:“那他今後打算怎麼過日子?靠什麼生活?”他若是回京,便是放棄帝位,也能封個王侯公卿,就算沒什麼實權,至少也是衣食無憂,可如今就這麼隻身離開,遁入民間,十指不沾陽春水的金枝玉葉,怎麼過?
鳳九郎笑道:“娘娘別操心,揚州雲來茶樓,你不是看得清楚那戲班子有多受歡迎麼?簡直是一票難求。再過數十年,咱們這些商人留下的是銅臭,王侯將相留下的不過是枯骨,他卻說不定能萬古流芳。”
果然,那戲台子不是他鋪排的,還能是誰。
對他來說,下半生終是能暢快地與最鍾愛的戲曲詩詞為伍,或許真的是償了他的夙願。
上輩子,他無影無蹤,下落不明,莫不是也是因為弒母后被貶去了儲位,然後浪跡天涯,以戲為伴……
這樣說來,大有可能,原來他今生還是逃不了前世的命運,雖過程有出入,可結局到底是一樣的。
雲菀沁沉默半會,道:“你若再碰見他,只轉告一聲,就說我會叫人照料好孝兒和定宜。”
若說他在深宮有什麼牽掛,恐怕也只有這一對兒女了。
她不知如何還他對自己的寬縱,更不知道如何彌補他眼下受的委屈,也許對他來說根本不算委屈,所以,只能在今後的日子,保他一雙兒女平安康泰了。
就如她聽到他的最後一闋曲,人世繁華掃地空,他塵中卻似轉蓬,他斷送的,世間人都覺得可惜,說不定卻沒人懂他的歡暢。
——
隆昌帝回京半路留信不告而別,杳無音訊一事後,朝上再無舊皇黨,萬心歸一,只安心效勞於在為天子,賈太后聽說隆昌帝失而復得,被迎回途中又杳然離去,嘆息垂淚了幾日,卻也知道對於政局,並不是不好。
現任天子朝政坐穩,徹底取代曇花一現的短暫前代隆昌朝。
朝堂上的氣象一新中,卻又凝著一股積壓的動靜。
半月後,下朝後,御書房內。
夏侯世廷照例與幾名左右手皇親和內閣重臣商議國事,黃門急匆匆來報:“魏王在宮外求見。”
這一聲傳報叫臣子們都一訝,從寧熙末年開始,魏王就軟禁在城郊府宅里,後來隆昌帝登基,大赦天下,雖說赦了魏王和那雲側妃的足,可韋家破落成這樣,加上朝上掌權的已不是魏王也有自知之明,再不敢進宮了,只安安心心地領著俸祿,保著爵位過活兒,今天怎麼會來求見?
臣子們窸窣起來,沂嗣王只眸仁一動,並不說話,只注意皇上的神色。
夏侯世廷並沒猶豫多久,道:“傳。”
三四刻左右,宮廷侍衛領著魏王進來。
魏王進殿,掀袍跪下:“臣弟拜見皇上。”目光落到上座,有些苦澀和憤憤不平,這人當初無論是身份地位,還是父皇的寵信,哪裡抵得過自己一分半毫,可今天坐在上面,被自己跪拜的人,竟就是這個原先自己瞧不起的人。
夏侯世廷道:“魏王此番進宮,是府中俸祿不夠,還是想要討要官職。”
魏王面色一訕,漲紅了幾分:“臣弟惹了先帝爺的怒氣,能夠赦了禁足的罪罰就已經感恩戴德了,哪裡還敢厚著臉皮找皇上討錢要官?”
“那……魏王進宮是有什麼事?”一名內閣老臣開聲問道。
魏王見夏侯世廷安然自得的模樣,橫下心,頭一轉,目光落到人群中的景陽王身上:“先帝爺在世時,曾經擬了一道秘旨,封存在太廟的高祖寶相後面,因信任景陽王忠心耿耿,不偏私,故讓景陽王督管。這件事,景陽王可沒忘記吧?諸位大臣,應該也聽說過吧。”
景陽王一愣,沒料魏王今天進宮是為了這個,道:“確有此事。”
“那道秘旨,父皇是說什麼情況取出來宣念?”魏王循循善誘。
景陽王照直道:“先帝爺說,若是待他駕崩後,皇位有異樣或者變數,便可取出來,當眾宣念。”
“現在難道不是該將秘旨公諸於眾的時候麼?”魏王反問。
眾人一怔,隆昌帝方是欽定的儲君,半途卻由皇上繼位,確實算是皇位有異樣或者變數。
燕王皺眉:“先帝爺那是怕江山不穩,才備了這後招,如今國泰民安,有必要麼?”
“燕王說得是。”拓跋駿亦是響應。
魏王懶得理兩人,趴在地上:“臣只是不願意違逆先帝爺的意思——”
景陽王沒說話,望了一眼皇上。
夏侯世廷合了軍機黃卷,語氣如水:“既是父皇的意思,那就宣吧。只是,既然是秘旨,除了景陽王和幾位皇親,便請各位卿家,暫時先在外面等候吧。”
臣子們遵旨,魚貫退出了議政殿。
魏王見他爽快,一喜,又道:“不過,還請皇上召個人進宮,這道旨,怕是與他有關係。”
夏侯世廷眉一抬,只聽他道:“便是皇貴妃的胞弟,雲少爺雲錦重。”
景陽王只負責監督秘旨的公正,卻不知道內容,如今聽魏王一說,分明清楚那秘旨,正要說話,卻見皇上一抬手:“宣。”
齊懷恩忙出去派人出宮召雲錦重,景陽王亦是帶著人去太廟取秘旨了。
半個時辰之後,人陸續匯集到了議政殿。
雲國舅從府上被召來,跟在齊懷恩的後面進了殿。
十五歲的少年已經是翩翩少年,一襲素麵綠錦袍,襯得唇紅齒白,面龐如逐漸開鑿出彩的璞玉,一舉一動,俊雅有致,攏袖:“拜見皇上。”
夏侯世廷俊威面容上露出難得的微笑:“錦重,你又長高了些,稍後事完了,去福清宮一趟,讓你姐姐看看,勛兒也挺想你這舅舅。”
雲錦重恭恭敬敬:“多謝皇上厚愛,臣也很想念皇貴妃和大皇子,還有二皇子,臣還沒見過呢。”
魏王見姐夫小舅子二人倒是親近,心頭卻是不禁嗤笑一聲,稍後事兒完了?現在笑嘻嘻,馬上你們倆只怕就要劍拔弩張了。
這樣一想,魏王心中被夏侯世廷占盡了風頭的氣兒也消了大半。
正這時,景陽王已從掏出塵封多年的軸卷,站在中間,開始宣念寧熙帝的秘旨:
“人終難辭一死,朕亦不例外,惟望身後社稷安寧,族內平順,奈何皇家紛爭太盛,大宣亦是終不能免俗。待朕賓天后,若皇位有異數,儲君有變,為免江山風雨飄揚,爾等可擇皇子中的一人,為新帝——”
念到此處,景陽王臉上一變,不敢置信,抬起頭,目光環視一群,最後落到雲錦重身上,似是不知道該不該念下去。
夏侯世廷只舒展了修指,輕敲案面,聲音驀然加重:“念。”
雲錦重也像是沒看到景陽王的目光,仍一手背在腰後,站立挺挺。
燕王身邊,沂嗣王眸子一動。
景陽王見皇上發了旨,喉嚨一動:“任新帝者,為雲氏錦重。雲氏乃朕親子,生母許氏青瑤,為朕一生傾心紅顏。一旦可行,景陽王代朕公布雲氏皇子身份於天下,務必傾力輔助雲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