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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名年姓的東宮黃門官,雲菀沁也相當臉熟,之前在長青觀受罰時,每次都是他來傳喚,領著進出東宮,是太子身邊的親信,只見他拂塵一揚,並沒及時回答李侍郎,瞥了一眼許慕甄,嘖嘖兩聲,徑直上前,竟蹲下身,叫人大跌眼球地將他攙起來,又掏出懷內懷中的錦繡帕子,親自為許慕甄拂去嘴角殘留的血絲:“噯喲,許少怎落得這個境地!”
“年公公,這——”李侍郎不明所以。
年公公嘆口氣,轉過頭:“這許少爺,本是太子想要提點的人,再過些日子,便要進詹士府了,沒料這個關頭,竟出了岔子,哎。”
原來是太子爺的人。一群刑部官員釋然,既然是太子的門客,那麼太子派人來關注一下,倒也沒什麼。
郁文平只怕太子有心保許慕甄,冷聲提醒:“年公公,犯人已認罪,判決已下,流徙嶺南,已經是算開了恩。”
年公公細腰一扭,瞪他一眼,比郁文平聲音更冷兩分:“郁相是生怕太子派奴才來開後門?哼!”
郁文平吃了癟,心裡罵了句沒把兒的賤奴,沒說話。
年公公懶得理睬他,又望著許慕甄,感嘆:“許少怎麼這麼魯莽呢?太子在東宮一聽說您的事兒,急得火氣都上來了。”
許慕甄脫開衙役的手,朝前走了兩步,道:“年公公,是我辜負了太子的厚望,”說罷,捂著胸腹,好似要昏厥,年公公眼疾手快,一個箭步上去,將他扶好,卻覺衣襟被許少一拉,拽了過去。
許慕甄趁勢湊到年公公耳下,低低:“我不求太子救我,只求請太子救紅胭一命!”
年公公剛才進來前,也將裡頭的情形都打聽透了,此刻一聽許慕甄的話,沉默半晌,似是沒事一樣,起身後,面朝李侍郎:“李大人。”
“下官在。”
“聽說秦王提出,讓許慕甄與洪氏在行刑前完婚?”
李侍郎答道:“是。”
夏侯世廷唇角一揚,心中通明。
年公公長嘆了口氣,細聲細氣兒:“許少年紀輕輕,還沒成婚就被發配偏遠之地,可惜了,與這洪氏也是因為情深意重,才會犯下這種大錯。秦王的提議,也是太子爺的意思。滕一間牢房出來的事兒嘛,有什麼大不了。”
現在可是太子與秦王對上郁文平,兩邊誰重誰輕,那就好決斷多了。
李侍郎再不猶豫,天秤一下子就傾斜到一邊:“是,那下官這便去安排。”
郁文平見太子這邊都發了話,也只能黑著一張臉,沒什麼好說。
李侍郎當堂交代幾句,許慕甄和紅胭被各自押回囚室,驚堂木一拍,示意案子了結。
官員們魚貫退出公堂,包括郁文平也告辭離開。
年公公見事兒妥當,也跟著離開了,離開前,頭一偏,目光落在秦王妃身上,微微頷首,意味深長地笑了一笑。
雲菀沁一怔,也只得回敬一頷首,目送年公公離開。
夏侯世廷雙目一眯,不動聲色:“走吧。”
雲菀沁想跟舅舅說幾句話,道:“三爺先上車,我等會兒就來。”
夏侯世廷沒說話,只轉身帶著施遙安先出了衙門。
待人都散盡,雲菀沁走到許澤韜身邊,伴隨他一路出去。
從公堂到衙門口,許澤韜一句話不說,身子仍在微微顫抖。
雲菀沁知道舅舅擔心表哥有去無回,安慰:“舅舅,路上我會叫人打點一些,不會叫人苛待表哥,表哥不會受太多苦的,若遇大赦,說不定沒五年便能回來。”
“那可是流放,能回來麼?”許澤韜鐵打的人紅了眼圈,“我活了這麼大歲數,流放的犯人就沒見過幾個回來的,大赦?萬一沒運氣,一輩子也碰不到一次。就算遇到了,也不一定落在他頭上。”
雲菀沁小聲道:“舅舅別忘了,除了大赦,還有天子召喚,表哥這幾年服役表現只要好些,上頭總得有個由頭將他調回來。”
許澤韜笑得苦澀:“沁兒,甄兒何德何能,無功無勛,皇上連認都不認識他,怎麼可能召甄兒回京?”
雲菀沁也不能跟許澤韜說得太透了,將舅舅一拉,聲音壓低幾分:“舅舅好糊塗,如今的皇上召不了,以後的皇上指不定會呢?”
“你是說太子?”許澤韜一怔。
雲菀沁只好順著答道:“嗯,可不是,舅舅今天也看到了,太子這樣看重表哥,日後新帝登基,肯定會將表哥調回來。”
太子登基也不知是哪一年,萬一皇上活個*十百來歲,太子遲遲不能上位,自家甄兒還等得了嗎?
可外甥女這麼一說,許澤韜到底還是舒了口氣,希望驟升,面龐紅潤浮現,再不像之前那麼頹喪。
雲菀沁伴著許澤韜走到門口,見他心情似是好多了,也鬆了口氣,見許府管事將馬車駕過來,正要攙舅舅上去,卻見他臉色又一凝,回望一眼刑部衙門。
“沁兒,洪姑娘真只能被斬首了?”戲子無情,婊子無義,可今天洪氏以性命為兒子減輕罪名,卻叫許澤韜觸動,人家都以命償還了,恨意多少也消減了一些。
雲菀沁沒有回答,只強顏道:“紅胭就快是舅舅的兒媳了,舅舅難道還要稱呼他洪姑娘嗎。”
許澤韜事到如今,仍不大願意承認紅胭與兒子的關係,聽外甥女這麼一說,臉色又微微發緊,可再一想,這一場婚事不過也是滿足兒子的心愿,那紅胭馬上就要被斬首了,自己又有什麼好執著的?只嘆了口氣,上了馬車。
雲菀沁目送許府馬車離開,頭一轉,昨夜自己來刑部的輕簡馬車不遠處,他進宮上朝的車駕正泊著,金輅餘飾,紅髹四柱,抹金銅寶珠頂,氣派尊嚴貴重,車駕前後四周,守有層疊親衛,遠遠看過去,密不透風,因職銜吃重,進出的保衛也跟著加重了不少。
繡五彩龍紋的紅幔風中起伏,飄揚之間,露出裡面的人影輪廓。
施遙安早望了多時,上前道:“娘娘,請上三爺這邊車駕。”
初夏與王府小廝上了王府的馬車,雲菀沁單獨踩著踏梯上車,一打簾,青地雕木五彩雲文的車廂內飾,華貴無比,他端坐紅錦褥席上,頭顱微微向後仰靠,雙目闔著,在閉目養神。
俊顏上有掩不住的倦意。
在宮裡連軸轉,公務忙個不停,昨晚一回府就趕來刑部,到現在連覺都沒睡,她有些心疼,幾步上前,坐到他跟前,低聲:“累了?”
卻見男子眼皮一動,堪堪露出一條縫隙,嗯了一聲,又閉上眼。
雲菀沁也沒多心,又挨近了一些,道:“紅胭那邊怎麼辦?”
他語氣微微慵懶,闔著眸淡道:“本王已經幫了她,可她能不能活,就只能看你表哥有沒有能耐了。”
看表哥?雲菀沁一時摸不著頭腦:“表哥有太子做倚仗,都不能完全逃脫罪罰,又怎麼能保住紅胭?”
他聽到太子二字,臉肌一動,緩緩睜開眼:“你表哥這次能夠逃脫一死,跟太子可沒什麼關係,他不過是最後才派人出場,亮了個相。這個人,永遠都是那麼會撿便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