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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一白盡力的在蘇瑪面前表現得畢恭畢敬,可蘇瑪自打進了蘇家大門之後,連一個眼神也沒丟過給他。
穿過門弄堂,蘇瑪踩著地上的積雪,不緊不慢地走著。
京城的冬天,北風號號,天空不似祁連山那邊明朗。
明明暗暗的光線折she下,蘇瑪臉上的表情,始終沒有變過。
她就像是一個匠人手下,早就被固定好形態的木雕一樣慢慢地在蘇家內院轉悠著。
蘇一白從開始的笑臉相迎,想上去套個近乎,到後來的心驚膽戰,如履薄冰,這心路歷程,轉變得相當的快速。
他早就聽蘇相干說過蘇瑪難纏,可饒是他做了萬全的準備,做了無數的心理建設,也沒料到蘇瑪,竟然嚇人到這種地步。
她已經超越了常人所能理解的範疇。
就如同你去到一座大廟,她就是那尊坐在神龕上不食人間煙火的神像,你在她的面前,只能謹小慎微,頂禮膜拜,任何的小心思小動作,都被她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蘇一白不斷地給自己打氣,告訴自己挺住挺住,可那身體卻不受控制的慢慢開始顫了起來,兩腿也像棉花一樣軟而無力。
這全都是給嚇的啊。
可蘇瑪,一個字都還沒說過呢,光憑藉這氣勢和表情,就已經令人窒息了。
蘇一白越來越怕,怕到大冬天的,腦門上直滲汗。
蘇上行聽說蘇瑪今天會來,一早就躲出去了,理由也很正當,是陪媳婦去保定小住幾日。
蘇一白當時覺得蘇上行這種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走了也好,免得添亂。可現在,他又開始覺得,要是蘇上行在,起碼有個同病相憐的啊。
蘇瑪終於逛得累了,停下了腳步,仰頭呆呆地看著院中的一樹繁花。
她的嘆息來得十分突兀,聽在人耳朵中,幽幽的,像是來自地獄的嘆息。
蘇一白捏著雙手,硬著頭皮走上前去,畢恭畢敬地道:“這一棵紅梅,聽說是姑奶奶幼年進來京種下的,爺爺一直讓人小心侍候著。”
“蘇家,就不該交到你們這些人的手上!你說的林小滿,真的和楊楊有五分肖似?”
第六百八十九章 同病相憐的代入感
蘇一白堆了滿臉的笑,小心翼翼地回答道:“一白不敢欺騙姑奶奶,那個林小滿,確實像蘇楊姑姑,而且,她又姓林。”
蘇瑪伸手從紅梅樹上摘下一朵帶雪的梅花,輕輕地把花瓣上的碎雪抖掉,然後湊在鼻間聞了一下。
“京城的梅不似祁連的香,你知道為什麼嗎?”
蘇一白搖頭。
蘇瑪繼續淡淡地說道:“這梅的品種和祁連我院中的梅是同樣的,為什麼開出來的花香味卻一聞就聞得出呢?那是因為,你們污染了這片土地,你們玷污了蘇這個姓氏!當初,就不該想著嫡系旁支這種無稽之談,一念之差把京城的家業交到他手上的。
偌大的蘇家,竟因為你們這些年的胡作為非,敗落至此,毀在旦夕之間,還要驚動我過來收尾。
你們誰都知道,在整個蘇家之中,我也就高看蘇麗華一眼,可就連我高看的侄孫女,臉也被人毀了,連雙手都剁了,你們是怎麼看護著蘇家的?
一白,你怎麼還笑得出來?”
蘇瑪說話的聲音一直不高不低,語速也維持在一種均勻的頻率之中,可是這些話聽在蘇一白的耳朵中,卻如同晴天霹靂一樣嚇人。
她沒有做出憤怒生氣的表情,可她的話,每一個字里全是指責。這代表,蘇瑪動了真火氣。
蘇一白雙腿一軟,立馬跪了下來,膝蓋骨重重地磕在青石板上,發出砰砰兩聲脆響。
“姑奶奶教訓得是,是一白沒有看護好蘇家人,是一白沒有本事,被人坑害至此,累及蘇家人龜縮,不敢外出。”
蘇瑪手一松,梅花花瓣輕飄飄地從她指間落了下來,掉到了地上,她提起拐杖,慢慢地將花瓣碾落成醬。
她的動作十分優雅,神情也十分專注,像是在做一件十分有意義的事。
蘇一白看著那拐杖一下一下的戳下來,把那原本嬌艷的花朵,一下一下的弄成了碎片,碾成了醬子,心止不住的直打哆嗦。
他突然想起蘇相干無意間提到過的一件舊事。
當姑奶奶還年輕那會兒,她行走江湖,結怨無數,有許多愛慕她的,忌妒她的,憎恨她的人。可她從來是我行我素,從不把別人放在眼裡。
久而久之,就惹了眾怒,被人圍在墜馬山谷中。
那一戰,沒有人知道她是怎麼殺出來的,可是最後那些圍堵她的人,全都死了。
蘇瑪赤著身子,不著片縷的從墮馬山谷中走了出來,谷里留下的是一地的屍體。
沒有一具屍體是完整的,所有男人的命根子,全都被人用某種鈍器一下一下的碾得血肉模糊。
蘇瑪出谷之後,沒有急著找衣服穿,而是直接找到了那些忌妒蘇瑪,約蘇瑪前去比試的女人,然後,一個一個的逮住,把她們身上的某樣東西全割掉了。
“你們想毀了我,我就讓你們誰都做不成真正的女人。哪怕你們生著如花似月的臉龐,擁有著吹彈可破的肌膚……可哪個男人,會要一個那東西都沒有的女人?
你們忌妒我,便忌妒上一輩子。”
她沒有穿衣服,可身上染滿了他人的鮮血,就像是一件血紅色的緞子披在了身上。
沒有人注意到,蘇瑪當時也受了極重的傷,心靈上的,身體上的都有。
蘇相干聞訊前去接應的時候,發現蘇瑪依舊沒有穿衣服,她呆呆的望著夜空,只說了一句話“從今以後,斷情絕情,寧殺一百,不愛一人。”
一年後,蘇瑪,就生下了一個女兒。蘇家是個十分守舊的家族,蘇楊的存在,就相當於是一個恥辱,蘇瑪堅持把孩子生下來,一手教養著。
誰要敢有不同意見,一律弄廢,絕不多話。
蘇楊死後,慢慢的,她成了蘇家的真正掌權人,慢慢的又成了一族的無冕之王,她說的話,慢慢的就成了一呼百應的金科玉律。
蘇一白想和這樣的蘇瑪玩心眼兒,每一步每一句話都得慎重。
哪怕一個小小的失誤,蘇瑪發現了真相,那等待著他的,就將是雷霆震怒和他無法承受的後果。
所以,蘇一白不敢直視蘇瑪的眼睛。
蘇瑪戳完花之後,就慢慢的蹲了下來,伸出手,往蘇一白的腦袋頂上伸。
蘇一白嚇得半死,可卻不敢拒絕,只能硬著頭皮戰戰兢兢的看蘇瑪要做什麼。
院子裡十分安靜,只有北風呼呼的吹著梅枝,花朵簌簌的掉下來,落了蘇一白一身。
他能感覺到,蘇瑪的目光一直在審視著他,沒有片刻離開過他的身上。
他怕極了,不敢說話,不敢動。
甚至連叫一聲姑奶奶都不敢。
氣氛一度凝滯,讓人窒息。
蘇瑪伸出來的手,在半空中揮舞了幾下,又慢慢地收了回去。
“你膽子很小,比老鼠膽子大不了多少。我想,你一定不敢在我面前耍什麼花招。當然,你盡可以耍,等我發現,我才不管你姓蘇還是姓枊,和我有沒有血緣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