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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良奕在宋子恆手上掙扎的當口,宋良辰默不作聲的湊到蘇婉跟前,蘇婉摸了摸他的頭,問:“娘睡了多久了?”
“昨日娘也是這個時辰,一從宮裡回來就睡著了的,正好一日一夜了。”小小少年,說話就已經有了同齡人不具備的邏輯和嚴謹,蘇婉倒是習慣了,在他臉頰親了一下,柔聲道,“良辰真厲害。”
話剛落音,一張漂亮的小臉蛋也湊到蘇婉跟前,眨巴著眼睛道:“良奕也厲害,一直守著娘呢!”
蘇婉也在他臉上親了一下,小傢伙這才滿意了,抿著小嘴,臉頰的酒窩若隱若現,宋子恆看了他一眼,對宋良辰道:“到時辰了,帶弟弟回屋練字去。”
因著這幾年宋子恆在老家丁憂,宋子恆平日也沒什麼事,便把兩兒子都帶在身旁親自教導,難得有這樣的機會,宋良奕年紀小,卻也被宋子恆抓了來認字,平日宋子恆向宋良辰講解的時候,他就一個人在旁邊玩墨水。換一句話說,宋良奕也是從小吃著墨水長大的了。
聽了宋子恆的話,宋良辰點頭,牽著宋良奕出去了,劉媽在門外問:“夫人,要起來嗎?”
蘇婉準備起身,宋子恆卻按住她的肩,“娘子現在不宜多動,還是在床上待著罷。”
說罷回身道:“你去打水來。”
蘇婉於是就安心的坐著,由著宋子恆給她擦臉,遞水洗漱。正梳洗間,小綠又端了吃食進來,宋子恆也淨了手,先端了湯餵蘇婉。
正用飯間,院外傳來一陣嘈雜的聲音,大牛匆匆跑進來,都等不到通傳,臉上帶著驚慌:“老爺,外邊來了個公公,說是帶著太后懿旨來的。”
“嘭”地一聲,正端了水盆要出去的劉媽,一失手木盆掉在地上,水潑了一地,但這時誰也顧不上收拾地上,劉媽匆匆去給蘇婉找衣裳,又叫大牛通知其他人都到院子去。
一家人在大門前的院子集合時,已經是一刻鐘以後的事了,宣旨的太監滿臉不耐的在樹下等著,看到人漸漸來齊,吊著尖細的嗓子問了一聲:“哪一位是宋夫人?”
蘇太太意識到不好,擔心的看向蘇婉,蘇婉朝她笑了笑,沒作聲,宋子恆已經沉聲道:“公公宣旨罷。”
對方自然聽出了宋子恆語氣中的不悅,便不再多話了。他雖是太后跟前的紅人,可如今滿京城誰不知宋大人是備受聖人看好的新貴,巴結還來不及,哪敢上趕著得罪,便趕忙打開懿旨,宋家人已經紛紛跪下,太監尖聲道:“奉太后之命……今有柳太傅之女,名門淑媛……”
聽到這裡,蘇太太他們才反應過來,太后下旨竟然是為著這個事,俱臉色驚愕的抬頭。
跪在最中央的宋子恆皺眉,右手握成拳,青筋必現,左手握住了蘇婉的,也顧不上天家威嚴,在太監尖細的嗓音中,轉頭沖蘇婉笑了笑。
這個眼神,讓蘇婉提著的心又安定了下來,也笑了笑,回握住他的手。
尖細的聲音還在繼續,“……今賜……”話還沒說完,門外又傳來一個中氣十足的聲音,“聖旨到——”
宮內的太監總管,帶著一干侍衛,高舉聖旨,浩浩蕩蕩的進門,徑直打斷了宣旨的聲音。
瞧見他,別說宋子恆和蘇婉,蘇老爹他們也是鬆了口氣,奉命宣太后旨意的太監也意識到不好,上前一步陪笑道:“劉公公,小弟我在宣讀太后懿旨,您看是不是……”
劉公公瞥了他一眼:“李公公,咱家是奉命來宣聖旨的,若耽擱了時辰,你可擔得起?”
李公公聞言臉色不好,心裡思忖,且不提這劉狗是聖人跟前第一人,他是太監總管,自個兒就槓不過他,可今日聖人特意叫他老宣旨,恐怕也是為著壓自己,那麼聖人的旨意,定是與太后懿旨相違的內容。
想到這裡,李公公臉色更是蒼白起來,還想說話,劉公公卻只是瞥了他一眼,便道:“宋子恆及其家人接旨——”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詹事府少詹事宋子恆……今提為內閣學士,其母鄭氏與妻子蘇氏賢良淑德,堪稱婦之典範,今封二品誥命夫人……”
慈寧宮內,聽得消息的太后再一次震怒:“哀家的懿旨竟然沒宣出去?!”
李公公垂頭回道:“娘娘饒命,那劉公公突然闖進來,打斷奴才宣讀娘娘懿旨不說,還帶著聖人提宋大人為內閣學士的聖旨,且……”
太后眯起眼睛:“且什麼?”
“聖人夸宋大人之妻賢良淑德,堪為婦之典範,封了二品誥命……”
“什麼?”這回驚得摔碎了杯子的人,是柳珍兒而不是太后了,她蠕動著唇難以置信,連聖人都幫她……
“珍兒。”太后憐惜的看向她,“皇兒提前一步封了蘇氏的誥命,如今平妻便做不成了,且那宋子恆如此不識好歹,你也無需掛記,哀家定給你擇一門好親事,比宋子恆好千倍萬倍。”
柳珍兒慢慢垂下眼眸,心裡發冷,什麼疼愛她珍視她,不過就是嘴上說說而已,聖人封了蘇氏誥命又如何,堂堂太后還解決不了這點小事?無非就是不肯拂聖人臉面,說是視自己為親女,到底比不上聖人這個養子,更比不上她太后的尊榮和權勢。
“是珍兒讓太后為難了……珍兒不圖嫁人,能一輩子陪在太后左右,也是珍兒的榮幸……”
柳珍兒這個樣子,讓太后心裡再起憐惜,嘆了口氣:“罷了,哀家再幫你想想辦法,來人啊,去請皇兒來一趟。”
“娘娘。”嬤嬤有些遲疑,太后卻擺擺手,“去罷。”
終歸是她欠珍兒的,當初被她救了一命,又因著自己宮中寂寞,非要拉這孩子作陪,如今耽誤了她的親事,怎麼說也該補償的。
蕭瑱從御書房過來,不過兩刻鐘,雖然從小就知道太后不是他生母,他也還是很敬重這個養母,因此一聽太后有情,便立刻放下手頭的事趕過來了。
太后屏退了閒雜人等,只留著從娘家帶進宮的嬤嬤,連柳珍兒都被請下去了。蕭瑱一進來,請了安落座,便開門見山的問:“母后這時找兒臣過來,可是為了宋愛卿之事?”
太后倒也沒拐彎抹角,問:“皇兒既然知道,為何特意派那劉大海去攔著哀家的懿旨?”
“因為兒臣不想失去一個難得的股肱之臣。”
“這從何說起?”太后皺眉,“珍兒出身名門,又溫柔賢淑,委身當他的平妻,自願位於蘇氏之下,得此娥皇女英,他還有什麼不滿意的,天大的好事,他會不願意?”
蕭瑱勾了勾唇:“母后,並不是所有人都想著左擁右抱,嬌妻美妾,也有隻得一人心,白首不相離的。”
太后愣了一下:“那宋子恆是這種人?不是都說他被蘇氏拿捏住了,才不敢……”
“母后且看他為官以來的政績,瓊州百姓如何愛戴他暫且不提,但當初瓊州之亂,就該知道他不似一般的書生文臣,該有的魄力並不比誰差,既是在朝堂中都立得住的男兒,又如何能被一介女子拿捏住?”蕭瑱挑眉道,“且兒臣不知母后為何對宋夫人有如此偏見,但兒臣自來與宋愛卿交好,兒臣與梓潼都認為宋夫人與宋愛卿再匹配不過,她雖是商戶出身,難得見識非凡,沉穩大氣,當年瓊州之亂,外人瞧著是宋愛卿為保妻兒平安,連夜將人送到廣州,事實上若不是宋夫人在廣州奔走,兒臣也沒那麼容易平定瓊州之亂。”
太后複雜的道:“如此說來,那宋子恆是因著愛重蘇氏,這才拒絕珍兒的?”
瞧著太后頗有些鬆動,蕭瑱往後一倒,慢悠悠的道:“母后怕是不知,當年柳小姐與宋愛卿之間所謂的糾葛,兒臣卻是目睹了全程的,當年宋愛卿初到京城,租了屋子就在太傅家附近,太傅夫人毫無預兆上門,要宋夫人退位讓賢,宋愛卿震怒,當即拒絕,甚至顧不上宋夫人臨產在即,迅速租了別的屋子,卻不想良辰滿月那日,太傅夫人還派人送了湘妃竹去宋家,宋愛卿交由柳太傅,太傅震怒,這才將柳小姐送去寺廟,並非母后以為的為母祈福。”
太后已是滿臉震驚,這個事實完全超出了她的認知:“皇兒會不會誤會了,珍兒是好孩子,溫婉孝順,以前只是默默愛慕宋子恆,並未逾矩半步,如今會生出這樣的心思,也不過是誤會蘇氏貪生怕死,關鍵時刻拋棄丈夫,恐其不是宋子恆之良人,這才……”
蕭瑱卻笑:“若真未逾矩,昨日宋夫人進宮,她也不會趁母后不在單獨去見了,且也不是第一次,母后若不信,可以喚昨日在旁的宮人來問。”
“不用……”太后擺擺手,畢竟是自己一手帶大的孩子,如何能為了個外人而懷疑他,且他已是九五之尊,也沒必要為了臣下之妻哄騙於她。
“兒臣深知母后因著與太傅夫人從小的情誼,又憐惜柳小姐,對她的話自來深信不疑,便一直未曾開口,可如今母后懿旨若真的下去了,以宋愛卿的秉性,恐怕明日就要辭官回鄉了,若弄得滿朝皆知,不提我皇家顏面,柳小姐又有何臉面?”
太后臉上閃過一抹愧疚:“是哀家思慮不周……”
“皇上。”身後的嬤嬤福身道,“娘娘也是因為一時怒氣,昨兒宋夫人一出宮就病倒,請了太醫也沒傳出什麼病症,只讓靜養,娘娘這才……”
“太醫診斷宋夫人已有半月身孕,因著回京奔波,身子不穩,宋家想養過頭三個月才公布,皇后以為不是大事,這才讓太醫禁言。”蕭瑱頓了頓,道,“索性兒臣及時攔了母后懿旨,可宋夫人險些流產,也是因柳小姐之故,兒臣念在她曾救母后的份上,不忍苛刻,不若認她做義妹,享郡主之尊,允她一生不嫁。”
太后遲疑:“這……”
蕭瑱似笑非笑的看她:“一生不嫁,本就是柳小姐的心愿,母后為何遲疑?”
太后還想說什麼,被身後的嬤嬤不著痕跡的拉了拉袖子,這才將話都吞了回去,母子商議完,蕭瑱離去,太后拉著嬤嬤嘆氣:“你剛剛為何拉著哀家,女子哪有一生不嫁的,珍兒只是一時想不開,可皇兒這麼說,日後珍兒如何能嫁人?”
嬤嬤也嘆氣:“娘娘為柳小姐做的,已經仁至義盡了,且不提她誤導娘娘的那些話,她確實雖救過娘娘,娘娘如今認她做義女,保她半生尊榮,說句大逆不道的,以聖人的秉性,便是娘娘不在了,也不會為難柳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