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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吃拔絲紅薯。”
“好。”
一晃眼,正月眼見著要過去了,蘇婉的肚子有些鼓起,平日穿著衣衫瞧不出來,只看著她的像是豐潤了些,宋子恆卻最是清楚不過,娘子的小腹開始變得渾圓,他的手一整晚都擱在上面,有時候能感覺到某個地方鼓起小小的包,像觸電一般,碰到他的手瞬間便退了回去,之後整整一晚都不會再有動靜,宋子恆卻覺得如獲至寶,儘管隔著一層肚皮,第一次親手觸碰到孩子,他仍然激動不已,也頭一次想明白父親是怎樣一個概念。
宋子恆對這個小生命小心翼翼的呵護之外,如今又多了許多期盼,如所有初為父母的夫妻一樣,他開始感受到了另一種責任,迫切的想要撐起一片天地,為自己的妻兒遮風擋雨。宋子恆比以前更加用功念書了。
還沒等進入二月份,宋家的人就開始一天天焦躁起來,原因無他,宋子恆要進京趕考了,準備行李都是小事,主要是他們一想到進京趕考,心裡頭總有些發怵,先不說天下人才俱都匯集京里科考,人才濟濟,比之當初鄉里省里的考試不可同日而語,壓力自是要大上許多,且此番前去路途遙遠,正月底便上路,再回來卻還不知要等到何月,連帶個口信之人都沒有,他們便只能在家提心弔膽的等待。
宋子恆便是在這時提出要帶蘇婉一塊上路的,宋母和宋老爹先是想也不想的反對,宋母心想就是自個兒親去陪考,也絕不能讓懷著孕的兒媳去,這等奔波,換做兩個大兒媳婦,她都不必憂心,她們身子骨好,懷孕時除了不能下地幹活,其餘啥都能做,然三兒媳婦不一樣,她自小嬌生慣養,身子比不得做慣農活的她們,且這是頭一胎,來得就比別些個艱難,自當萬分小心,哪敢讓她跟了去?別說她能照顧兒子,只要不累得兒子照料她,就已經是萬幸了。
宋母怎麼肯讓蘇婉跟著去添亂。
不過在宋子恆強烈堅持,宋老爹宋母拿他也沒辦法,在這事上他們與蘇家父母的關注點不同,孫子固然重要,但放在首位的仍然是兒子,聽得宋子恆那般保證,又說問過大夫,大夫也道過了三個月,此時上路並無多大問題,宋母和宋老爹這才安心下來,他們心裡還是很信任這個兒媳婦的,若能她跟著一道去,夫妻倆遇到事也有個商量,且他們兒子也不用為家中妻兒牽腸掛肚,誤了考試。
說服宋母和宋老爹是個很順利的過程,在宋子恆的保證下,他們沒有太多猶豫就同意了蘇婉同去,然後一道收拾蘇婉的行李,備下足夠的乾糧,這頭堪堪收拾好,縣裡蘇家帶來口信,說是定了一家靠譜的車把式,可以送他們去杭州,到了杭州再乘水路一路到京里——這是蘇老爹想過最適合蘇婉的行程了,馬車雖快,委實顛簸,長途跋涉下來怕懷孕之人經受不住,倒不如彎些路程,去杭州乘船,走水路上京里比之馬車還便利些,乘那大型遊船,等閒也不會出事故,說不準還比馬車要早幾日到京里,無非就是路費貴一些,蘇老爹打定主意就是自己貼錢,也要讓女婿同意去杭州乘遊船進京,女兒腹中的孩子不能有半點閃失。
沒想到宋家人並無不願,知道乘遊船進京,比原先估計的盤纏怕是要多出一倍,宋母都二話不說的同意了,蘇老爹在口信里說自家那家丁上回同女婿一道去過省里,也算有些經驗,此番就讓他陪同一道去,再加上自個女兒和丫鬟,這些人陪同一道進京足夠了,宋老爹想著也是,讓自家大兒子或是二兒子去,他們沒經驗,說不準真比不得親家那裡的家丁,且三兒媳婦又在一旁,再沒什麼可擔心的,便一口應下了,讓宋子恆與蘇婉早一日進縣裡,與親家好好告了謝。
宋家準備了幾日的行李,還比不上蘇家準備的全面,宋家準備的都是方便易攜帶的物什,乾糧什麼的,好不好吃先不提,能填飽肚子且保存時日長,便可帶上,蘇太太卻想到蘇婉懷孕以來嘴巴挑剔,叫她只吃乾糧怕是難以下咽,便費大價錢去尋來些瓜果,這時節哪能有多少瓜果?便是正當瓜果上市的季節,尋常人家也不捨得吃那些個,卻還是給蘇太太搜尋回來一堆,大多是橘子柿子這些,不獨吃食,如今天氣寒涼,蘇太太怕他們路上著涼,還備了新打的棉被,用的都是新的棉花,棉被fèng好後曬了足足三日,抱出來時一股的棉花混合著陽光的味道,一共有兩床,一床墊在馬車上,一床蓋在身上,躺在又厚又軟的棉被上,連馬車的顛簸之感都消退許多。宋子恆拿了本書在朗誦,蘇婉靠在他肩上聽得昏昏欲睡,手裡還抱了個湯婆子,路過一戶人家,車夫“吁”的一聲停下馬車,家丁在外頭揚聲道:“姑爺,小姐,這裡有戶人家,要下來喝口熱水,歇一歇再趕路嗎?”
蘇婉掀開車簾,瞧了眼外面:“到杭州還要幾日?”
車夫回道:“再有兩日便能到了。”
宋子恆摸了摸蘇婉抱著的湯婆子,道:“水涼了,娘子在此稍後片刻,待我去請這戶人家幫忙灌一壺熱水回來。”
蘇婉看著外面太陽正好,卻更想下車走一走,便對宋子恆道:“眼瞧著也快到午時了,還不知下一家客棧在哪,不如給些銀兩請這戶人家給咱們在此用頓午飯,也好讓馬吃些糙休息片刻。”
“娘子所言甚是。”宋子恆點頭,先下了車,又伸手將蘇婉抱了下來,外頭瞧著太陽足,卻有風吹過來,還是有些涼意,正巧跟著下車的小綠一手拎了湯婆子,一手抱著一件大紅色秀牡丹的斗篷,宋子恆從她手中把斗篷接過來,親自給蘇婉繫上。這件斗篷是那日得知蘇婉要與宋子恆同去京里時,忙花大價錢請人連夜趕製的,時間不夠,只來得及給蘇婉fèng一件,不然宋子恆也是有的。
蘇太太是聽說京城比南方還要冷上許多,這才怕蘇婉去了那邊扛不住,斗篷裡頭用了早年丈夫行商時得的一塊皮子,她自家捨不得用,一直存著,這會兒正好派上用場,既然用了這麼好的料子,蘇太太也不在其他地方吝嗇,面料用了牡丹繡錦紋,滾邊處fèng了一圈白狐狸毛,毛茸茸的圈在蘇婉脖子上,更顯得她膚色雪白,披上這麼件秀麗堂皇的斗篷,整個人都感覺有些不一樣了,顯得格外貴氣,不過宋子恆已經由最初的驚艷變成了習以為常,只笑著執了她的手。
家丁大牛比一向機靈,自宋子恆下車時,他已經跑去路旁這戶人家敲門了,一個看著三十左右的婦人出了院子,大牛先遞了五十文錢過去,道自家是江州城瀘縣人氏,姑爺是今年去京里考春闈的舉子,此番路過貴處,想借地休息片刻,喝口熱茶水,請大嫂子通融。
婦人臉上先是疑惑並警惕,想是男人在外頭幹活,就自個兒並幾個孩子在家,並不敢輕易接納陌生人,然而手中被塞了沉甸甸的銅板,她便有些遲疑了,正巧宋子恆又攜了蘇婉過來,兩人單看外形都是人中龍鳳,男子挺拔如松柏,女子更是渾身富麗堂皇叫人驚艷,攜了手款款而來,婦人一輩子何曾見過這般俊秀的人物,竟一時瞧愣住了,半響無語。
宋子恆走到跟前,抱手作了一揖,道:“唐突大嫂子了,只是在下內子有孕在身,受不得連日顛簸,所以叨擾之處還望大嫂子見諒。”
婦人這才回過神來,將手中的銅錢收進袖兜中,連連搖頭道:“不唐突不唐突,只怕我們小門小戶,寒酸了舉人老爺。”
這個時節,農家也沒甚個新鮮的吃食,給了銀子對方也不一定能整治一桌豐盛的吃食出來,若不是怕途中遇不到客棧,只能吃乾糧,蘇婉也不會在這中途下來,無論如何,有口熱飯熱水,還是比吃乾糧好些。只是宋子恆仍怕她吃不慣,瞧見院裡有隻老母雞,便讓小綠去與那婦人商議,最後又給了五十文把老母雞買下來,小綠殺了雞,借了灶房,熬了一鍋香濃的雞湯出來,趕路的幾天裡,蘇婉還是頭一回吃的這般心滿意足,飯後歇了片刻,繼續趕路,回到馬車裡,蘇婉就抱著湯婆子靠在宋子恆肩上打盹。
趕路的日子,比蘇婉想像的要舒適許多,等到了杭州,坐上遊船,幾乎可以稱得上享受,蘇婉不暈船,上輩子就常坐遊輪,這古代的遊船設施也沒差多少,畢竟價錢這般貴,床上該有的一應俱全,吃喝都有專人提供,蘇婉他們包了個小套間,正房堂屋廂房灶房都有,還花了一兩銀子請了個船上的廚娘這幾日專門照顧他們的吃食,因著蘇婉懷孕,嘴巴挑剔,每日多餐,雖是在趕路,宋子恆也儘量不想委屈她。
於是蘇婉坐在搖曳的遊船上,一路晃悠悠的進了京城,在河裡遠遠的也能瞧見京城的繁榮。
繁華的京城,與宋家村自然是另外一副天地。
戶部侍郎府上今日熱鬧非凡,一大早下人便一臉喜慶的開了大門,巳時左右,一輛接一輛的馬車便在侍郎府門口停下,打扮富麗堂皇的夫人小姐們自馬車上下來,有穿戴體面的婆子帶了丫鬟在旁相迎,滿臉含笑的請了女客們入後院。
前頭的熱鬧漸漸轉移至院裡,後宅里來往僕人卻依舊面色如常,雖進出比往常多一些,但仍是一派平靜之象。布置清雅的女子閨房內,穿著翠色衣衫面容秀氣的女孩輕聲道:“小姐,是不是該梳洗了……”
女子背對著翠衫丫鬟,手中緊緊握著玉梳,瞧了一眼銅鏡中模糊的面容,隱隱看得出秀致的輪廓,柳眉彎彎,眼如新月,如水般的眸子中閃過些微波瀾:“賓客們已到齊了嗎?”
“是的,待安遠侯夫人一來,就可以替小姐開始及笄禮了。”
女子點頭,心裡終於有些歡喜,及笄後,再過幾月,就能見到相公了,她雖不知自己為何沒有隨相公長眠地里,一睜眼竟又回到了自己及笄之前,那時她惶恐了幾日,如今終是定下了心神,重回過去,再過幾月待相公高中狀元,她豈不是又能與相公廝守一生了?
想到這裡,女子強壓住心頭的激盪,平靜的對翠衫丫鬟道:“流雲,替我更衣罷。”
流雲給自家小姐換上及笄該穿的羅裙,戴好耳墜與項鍊,又拿了玉梳替她將滿頭青絲梳順,這便算收拾停當了,此時閨門被推開,被幾個丫鬟婆子擁簇著的著正二品誥命夫人朝服的美婦款款進來,坐著的年輕女子起身福了身,“娘。”
美婦快步上前,忙伸手扶住了女子:“娘的珍兒終於長大了。”美婦撫著女兒如瀑布般的長髮,愛憐的道,“待過及笄,娘定好生與你擇一門如意郎君。”
女子眼底閃過一絲喜意,把頭靠在美婦懷裡,忍著羞意輕聲道:“全憑爹娘做主。”只要如前世一般讓她順利嫁與相公便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