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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這屆舉人里,最年輕的徐永方因著掛車尾的成績想再讀三年,也好存足了盤纏再上京里來,另外一個雖年輕,長得卻一言難盡,不提也罷,如此一來,宋子恆在眾人當真便格外引人注目了。
其實宋子恆的交際蘇婉沒什麼擔心的,宋子恆能成為一代名臣,雖有一顆赤誠之心,人際交往想來也是在行的,她只是懷疑,宋子恆跟著一群大叔在一起,真的有共同語言嗎?
無論蘇婉怎麼懷疑,宋子恆至少表面上跟這些舉人們還是相談甚歡的,這一聚,一直從上午聊到傍晚,蘇婉摸了二兩銀子,讓小綠和大牛再去買些菜回來,家裡的肯定不夠,再剩下一些錢也就夠買幾壇酒了,來京里第一日,去買了菜添置了東西回來的小綠就在那頭憂心忡忡,京里柴米油鹽都比自家小縣城貴上個一兩倍,自家就算揣了幾百兩銀子來,若姑爺這次真不中,要撐到到三年後再考,怕也是不夠花的,別的不提,減食縮衣的日子自家小姐第一個過不來。但凡離縣裡近些,若是在省府,錢財不夠使了,托人給老爺太太帶個信也使得,可如今他們在京城,離老家快馬加鞭都要好幾個日夜,就是他們帶了信回去,老爺可敢叫尋常人捎銀子過來?
若到時真使的不夠銀子了,就怕回去都盤纏都湊不出來,小綠便一直這麼憂心著,見蘇婉一下就摸出二兩銀子給置辦酒肉席面,招待這些不請自來的舉人老爺們,頓時驚訝的不知怎麼阻止才好,稍不留神銀子便被塞進了手中,小綠不由的捏緊了袖口,打定主意上路時太太和老爺各塞給自己的一百兩銀子先不拿出來,若讓小姐知道還有自己身上還有銀子,花起錢來怕是更不經心了。
蘇婉把小綠的心疼看在眼裡,並不打算點破,她帶來的銀子,自然撐不到他們在京里待三年,等孩子出生了,要花錢的地兒更多,不過她估摸著自家帶的銀子快花完時,蘇老爹他們怕也快過來了。
是以蘇婉只是莞爾一笑,要麼怎麼說徐永方輕易不敢上京城,京里物價貴是誰都能想得到的,不多備些錢,就怕艱難趕到了京城,還沒等到會考開始就沒錢了。
由此說來,徐永方還是比較腳踏實地的。
蘇婉讓小綠備了好酒好菜,中途又茶水點心不斷供應,一屋子人賓主盡歡,一直到傍晚,眼見著天色快黑了,他們實在不好意思再在宋子恆這裡蹭一頓晚飯,便不顧宋子恆夫妻熱情挽留,趁著天黑之前離開了,一個個臨走前恨不得一步三回頭的樣子。
從此以後,宋子恆的日常活動便豐富多彩起來。自古文人多話嘮,恨不得日日與人從早辯論到晚上,睡一覺起來再繼續!不過因著宋子恆租的院子小,蘇婉又在,他們也要避嫌,所以此後都是他們相邀宋子恆去客棧。
這種交際,蘇婉自然不會攔著,宋子恆還略有遲疑,因為怕自家娘子在家不安全,蘇婉卻只叫小綠備了禮,“相公空手去可不行,若聊得盡興,晚些回來也無事。”說著又塞了十兩銀子給他。
宋子恆要把錢還給蘇婉:“我哪能拿娘子的銀子。”
“夫妻二人又分什麼你我,我的銀子就不是相公的了?”蘇婉不由分說的把錢袋子塞進宋子恆懷裡,又伸手替他理了理衣襟,笑道,“相公去與友人聚會,總不能兩袖清風,帶些銀子應急也是必要,且這銀子也不全是我一人的,咱們出發時,爹娘把盤纏都交由我保管,總不至於叫我摟著錢袋子不鬆手?該花的地方自然當花。”
聽到蘇婉這番話,宋子恆眼神不由的閃了閃,摸了摸袖兜,還是吞吐的回道:“其實出發時爹娘另留了一百兩銀子給我傍身……”
蘇婉挑眉:“哦?”
宋子恆不自在的摸了摸鼻子,有些後悔自己竟然這麼輕易就說了,爹娘給他銀子倒不是不相信他娘子,只是他娘子花起錢來手裡沒數的,自家人都清楚,他爹娘便擔心他娘子一不留神,在回去之前便把銀子都花完了,盤纏都沒有,京城離老家又這般遠,到時豈不是叫天不應叫地不靈?給這一百兩也是用作不時之需,他自個兒也深以為然,小心的揣著爹娘特意換來的銀票,愣是沒讓娘子發現,哪知這會兒一個不留意,竟然被他自己給抖出來了。
宋子恆第一次覺得自己似乎不夠爭氣了。
蘇婉依舊笑盈盈的:“那相公留著這一百兩是用來作甚?”
宋子恆一個機靈,脫口而出道:“自然是請娘子代為保管。”
“這倒不用,相公一個大男人,手頭總不能沒錢,既是爹娘給你傍身的,相公便留著罷。”
宋子恆卻依舊從袖兜里把那一百兩銀票抽出來,鄭重的交到蘇婉手上:“這是咱們最後回鄉的盤纏,娘子須得好生保存才是。”
蘇婉沒有伸手去接,卻也沒有拒絕,只問道:“這銀子我自是不會輕易動用,只是如此一來,相公身邊可沒銀子了。”
宋子恆拉過蘇婉的手,把銀票放到她手心,同時握了握她的手,灑脫的笑道:“娘子不是已經給我準備了十兩銀子?這便夠了。”
蘇婉這才笑了,“那我便替相公收起來,小綠想是已經備下禮物了,相公快去罷,遲了卻是不好。”
宋子恆猶有些不放心不放心:“我若出去了,娘子在家可怎麼辦?”
“相公就出去一趟,我還能活不下去不成?如此的話,相公倒是小瞧我了,相公只管去自個兒想做的事,我雖幫不上忙,卻也不會給相公拖後腿便是。”蘇婉說著要推宋子恆出門。
宋子恆卻一把拉住蘇婉,將她摟進自己懷裡,用力抱了一下:“得妻如此,夫復何求。”
“相公若真感念我的好,就叫我安心一些,平日吃飯喝酒倒也無所謂,可千萬別去那煙花之地,我知你們讀書人最愛那一款風流快活,平日都呼朋喚友一道去那地兒相聚,可相公若也跟著一道,便只是逢場作戲,我也必是不肯的。”
宋子恆臉色一正:“娘子說什麼話,能與娘子攜手白頭,我已然心滿意足,其餘女子多看一眼也是多餘,又談何逢場作戲?”
蘇婉把頭靠在宋子恆肩上:“我就是擔心,也不知道為何,這心裡頭總有些不安寧。”
宋子恆扶住她的肩,連忙問:“是身子不舒服還是怎的?”
蘇婉笑了笑:“倒沒有不適之感,就是有些胡思亂想,相公無需這般著急。”
“娘子這般,我如何能不著急?”宋子恆扶著蘇婉到床邊坐下,起身道,“我叫大牛去客棧送個信,今日便不過去了,在家多陪陪娘子。”
“大夫都說孕婦憂思實屬正常,相公委實無需這般大驚小怪,既已應邀,又豈能臨時反悔?相公只要早去早回,我便放心了。”蘇婉拉住宋子恆道。
夫妻又說了幾句話,宋子恆這才安心出去了,去之前便沒帶上大牛,家中就娘子和小綠兩個女子,把大牛留下來,既是保護她們,且若娘子遇到意外,有大牛在也能及時通知自己,宋子恆這般便一個人出去了,蘇婉就由大牛和小綠陪著鬥地主。此後,宋子恆每回都是午時末未時初出門,然後酉時不到便會回來,陪蘇婉用過晚飯,又拉著她去走一個時辰的路,回來洗漱後便可睡下了,日日如此,甚是規律。
只是有一日宋子恆外出遲遲未歸,眼見著天都黑了,飯都做好了還不見人回來,蘇婉這才坐不住了,看著剛做好的飯菜道:“小綠飯菜端回鍋里去熱著,大牛你去客棧瞧一瞧,是不是出什麼事了。”
大牛應聲出去了,小綠卻道:“天都這麼晚了,小姐不如先用些飯墊墊肚子?等姑爺回來還不知要等到幾時,總不能讓小姐肚子裡的小少爺一塊跟著挨餓。”
小綠一說完,蘇婉肚子便跟著響了一下,她摸了摸肚子,道:“灶上不是還溫著湯?等會兒去給我盛一碗來,你先把院門栓上,不是姑爺和大牛回來,誰都叫都不許開門。”
“是。”小綠也應聲出去,卻是過去片刻鐘了也沒回來,蘇婉聽到院外頭隱隱有說話聲,這才出了屋子,問:“小綠,何人在說話?”
小綠搖頭,“不知道門外的是誰,但好像認識姑爺,說什麼他家少爺今晚打算與姑爺一醉方休,讓他過來說一聲……”
被門關在外頭的人耳朵還挺尖,聽到小綠的話,連忙高聲道:“是宋公子宋子恆的夫人嗎?小的是安遠侯家四少爺跟前的小廝,奉我家少爺之命特來與夫人告罪,宋公子與我家少爺相見如故,相約今晚一醉方休,只是宋公子怕夫人在家擔心,特遣小的來向夫人告罪,還請夫人開門。”
“原來是安遠侯家四少爺。”蘇婉挑眉,對小綠道,“你且把門打開罷,我記得上回相公是說過他與安遠侯四少爺交好。”
小綠這才依言開了門,一個穿著體面的小廝站在門外,手裡還拎著東西,雙手奉上:“唐突登門,這是我家少爺吩咐備下的薄禮,還望夫人笑納。”
蘇婉微微頷首,小綠便上前把東西收下了,蘇婉道:“夜間寒涼,相公出門時的衣衫太薄,還煩請這位小哥稍候片刻,待我去室內取件長衫請小哥一同帶去。”
小廝彎腰道:“夫人儘管去便是,小的就在此候著。”
蘇婉回屋給宋子恆拿了件衣服,又讓小綠備了分回禮,一起拎出去,親自交由小廝手上:“區區薄禮,請莫見笑。”
小廝想是受了叮囑,並不敢無禮,低眉斂目的道:“夫人客氣,不知可還有其他吩咐?”
“再無事了,小哥只管叫相公安心,不必擔心家中便是。”
小廝應了一聲,這才退下,小綠迅速栓上門,方才還強自冷靜的臉色,此時已經雙頰泛紅,激動的道:“小姐,姑爺真的認識安遠侯家的少爺?今晚還會在安遠侯家住下?那可是侯爺家……”小綠激動的腿都快軟了,她這輩子見過最大的官還是知縣,就在縣裡,當時還跪在地上不敢抬頭看,生怕被官差發現抓了去,如今她家姑爺去的竟然是侯爺家,天啊……
蘇婉意味不明的輕笑一聲:“你家姑爺豈是池中之物?”
小綠一個勁的點頭,仔細看卻能發現她正一副如夢遊般的傻笑,分明沒聽見蘇婉在說什麼,想想也是,多少普通人一輩子最大的榮耀就是親眼見過貴人,蘇老爹上回在江州城見了知州一眼,回縣裡都不知與人說了多少遍,更別提京里的貴人了,不說別的,侯爺之府,豈是一般人能去的?不怪小綠這般激動,便是大牛臉色發白的回來稟報說問過客棧幾位舉人老爺,稱姑爺只在客棧待一個時辰不到,便與另外的友人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