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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家鍾在門口來回的跺步,因為沒有赫連靖風的吩咐,也不敢隨便打擾。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只知道外面的天色已經漸漸轉灰了,估計再過半個小時,便要全黑了。只聽赫連靖風的聲音傳了出來:“來人。”孔家鍾與張立對視一眼,忙推門而入,但也沒敢走進,只在五丈開外,道:“大少。” 房內沒有開燈,赫連靖風的臉隱在陰暗裡,臉上是什麼表情,自然也是開不清的。
孔家鍾見他也不出聲,只好靜站著。但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他竟然惴惴不安了起來。他自跟了赫連靖風以來,從未見他發過如此大火,若是趙秉謙等人在此處的話,怕早已讓人拉出去給斃了。好久,仿佛已是一世紀那麼久,赫連靖風的聲音又冷冷的傳了過來:“你再講一遍。”
孔家鍾正在胡思亂想中,猛然一聽見他的聲音,只覺得如一盆冰水當頭淋下,不由的打了個冷顫,卻也不敢遲疑一秒,忙接口道:“江司令昨日晚上自殺了。” 赫連靖風冷冷的道:“好一個趙秉謙啊!派人去給我綁回來。”孔家鍾急道:“大少,萬萬不可。” 赫連靖風猛得一把從椅子上站了起來,怒道:“萬萬不可!”孔家鍾道:“大少,事以至此,就算現在將趙將軍綁來也是沒有用了,對事情也沒有任何幫助了。您自然是比我還清楚的。況且將在外,軍令也有所不受----------”他見赫連靖風沒有說話,便又大著膽子,繼續道:“再說,此次趁機拿下了江南,也屬趙將軍功勞最大。若大少如此做的話,恐底下的士兵不服啊。更何況江司令自殺,實在也是出乎趙將軍的意料之外啊。就算是吃了熊心豹子膽,他也是不敢對江府的人下手的啊。” 赫連靖風冷哼了一聲:“他沒膽子!若沒膽子,竟然讓人在去江南運米糧的幾十部車子裡裝滿了士兵!他沒膽子,進入江南後竟然派兵偷襲江南司令府!他沒有膽子!”
孔家鍾見他語氣仍是冰冷,但怒氣仿佛下來了些,又說:“大少,小的就事論事。我們北地與江南的事情遲早要解決的,問題只在於時間早還是時間晚而已。此次趙將軍沒有經你同意,趁這次運糧之名私自出兵,是他不對,他回來後,您可以重重處罰他。但是他此次這麼一博,沒有經過大戰,便拿下了江南,也是大功一樁啊。”
赫連靖風沒有說話。孔家鍾心裡是清楚萬分的,大少之所以如此生氣,大半的原因還是由於少夫人的關係。少夫人再怎麼說也是江司令的親生女兒,此事弄到了如此田地,少夫人這關是最難過得去的。猶記得幾個月前,大少送少夫人回北地,一送再送的,淨是不舍。他這個屬下看見眼裡,怎麼會不清楚少夫人在大少心裡的地位。
孔家鍾素來思慮周全的,但此刻也是無半點法子了。江司令這麼一自殺,就算大少再怎麼下令整個督軍府邸封口,將報紙等物品一再檢查後再送入少夫人房內。但紙終究是包不住火的,少夫人早晚總是要知道的。但大少竟然會如此自欺欺人的,想瞞少夫人一時也好。方才少夫人掛了電話過來,他在旁邊竟然也會擔心的手心裡冒汗,在這春日天氣里。
淨薇半點也沒有想到,前幾日還在為他擔驚受怕的,今日竟然會出現在眼前。她迷糊的一早醒來,竟會看到他放大了臉孔,一路的僕僕風塵。她只眨了眨眼睛,還以為再做夢,也不去理他。哪裡知道,過一會睜開眼睛,還是如此。直到他用手摸著了她的臉,這才發覺他真的回來了。她忙拉住了他的手,翻了個身,又驚又喜的道:“怎麼不說一聲就回來了啊?不打仗了啊!”
他卻靜靜的看著她,那眼黑如寒星,仿佛有千言萬語似的。只一把抱住了她,抱的如此的緊,仿佛怕她下一秒就要飛走一樣。她有些喘不過起來,略略的推開了他一些,道:“小心孩子。”見他眉頭微皺著,便問道:“怎麼了?”他沒有看她,好像在思考又好象在猶豫,老半天才道:“沒什麼。”她只覺得心中軟軟的,低聲道:“怎麼回來了啊?”他看著窗外,沒有說話。她心裡快活,也沒有多問。只任他輕輕擁著。
他回來幾日了,卻好像心事重重的樣子,心神不定的。雖然對她還是百般呵護的,但她總覺得有些不一樣,到底什麼地方不同,她總說不出來。她知道她不是多心的,前日裡靖琪過來,遇見了赫連靖風,好像也是欲言又止的。
春日的天氣已暖和了,特別是太陽一照,簡直舒服的讓人嘆氣。香蘭扶著她在園子走著,那園子平空架上了一架紫藤花,那花象絨球一般,一串一串,在嫩黃的葉叢里下垂著。階上沿走廊擺了許多盆夾竹桃,那花也開的是成團的擁在枝上。偶有風來,那架上的紫藤花,便被風吹得擺動起來,把站在花上的蜜蜂,甩了開去,又飛轉來,很是有趣。太陽穿過濃密紫藤花架,滿地起了花紋,風吹來,滿地花紋移動,卻有一種清香,沾人衣袂。
四姨太和六姨太正坐在花架旁的石桌上,一面喝茶一面閒聊。六姨太呷了一口茶,道:“你看那事情瞞著少夫人能瞞到幾時啊?”隔著濃密的花架,自然是看不到有人的。淨薇聽出了是六姨太的聲音,正要去問好,卻聽見了自己的名字,自然不好意思再轉過去了,只好靜站著不動。
四姨太回道:“這事情難辦了啊!大少也是煩著了,否則也不會從前方趕回來啊。現在和南方不很緊張嗎?聽我兒子說啊,隨時有開打的可能啊。”六姨太道:“我看哪,這事情啊,大少越早跟少夫人坦白越好。這事情瞞不住的。”四姨太嘆了口氣道:“大少哪裡會不明白啊。但少夫人現在有孕在身,也受不得刺激啊。”淨薇平時若是遇到姨太太們私底下聊事情,也會避開的。但此次聽到了自己的名字,好象與自己極為密切似的,但又半天聽不懂她們在說什麼,想不好是走開還是繼續站著。
六姨太磕了幾顆瓜子,又呷了一口茶,方道:“那江府的人,大少是怎麼處置的啊?”四姨太說:“大少看在少夫人的面上,也自然是不會為難江府的人的。但是也下了令了,不准江府的人與少夫人聯絡。”江府,難道是江南的江府,她的家?她越聽越不對勁。她的身子不由的顫了顫,好在香蘭扶著,否則真要軟下去了。六姨太又道:“江司令也真是想不通,怎麼就自殺了啊?聽底下的人說啊,還是拿了少夫人送的手槍自殺的。其實說實話啊,江南遲早是要歸我們北地的,他也是想不通。就算不是我們北地拿下吧,也會有其他軍閥給吞併的。”
父親自殺了,北地拿下了江南----------她只覺的身子一軟,眼前一黑,仿佛便要暈厥過去了。現在這一刻,她才清楚了,她一直以來老是不願意面對的事情,總是不願意深想的事情,便是此事。她極力的穩住自己,那六姨太的字字句句,仿佛就如同尖銳的細針,一根根的插進到了太陽穴里去,硬生生的插入到迸開的腦漿里,然後攪動起來。天與地都旋轉起來,所有的字像無數的蟻,密密的蠕動著。
她才從前方回來三個月,他就已經拿下了江南-------她全身都顫抖得厲害,整個人都在瑟瑟發抖。身體內沒有一絲暖意,那春風吹來只覺的冰冷,但身體最冷的寒氣卻是來自心底。她的手什麼時候握成了拳也不知道,那指甲卡入手心傳來隱隱的刺痛,仿佛在提醒她這一切是真的,不是噩夢。
香蘭自然也聽到,見她如柱子般一動不動,整人仿佛呆了似的,已然大驚,大叫道:“少夫人!”那聲音自然傳過了紫藤花架,四姨太和六姨太等人大驚,忙站了起來。紛紛跑了過來,急道:“少夫人。”那嗡嗡的聲音傳入淨薇耳中,反倒讓她略略清醒了過來。見四姨太和六姨太等人惶恐又吃驚的神色,她倒平靜了起來,一種傷心到極處的平靜,道:“香蘭,扶我回房間。”留下四姨太和六姨太等人面面而視,也不知道該怎麼辦。
赫連靖風正在廳里,見了她回來,忙過來扶她,一時間也沒有發現她臉色的異樣。淨薇清冷的看著他的手伸了過來,那臉上還是如同往日般溫柔如水的。現在看來卻是絕望的諷刺。他一把擁住了她,道:“去哪裡了,我到處都找不到你。”淨薇轉過了頭,避開了他的視線,看著沙發旁的電話道:“我去園子裡逛了會兒。老是悶著,無聊死了。” 赫連靖風笑著道:“知道你無聊。出去逛逛也無妨,只是當心累著。”那語氣還是如平時般寵溺。她酸痛難耐,卻還是笑著道:“悶死人了。要不,你掛個電話給我父親,讓淨薔來陪我吧。”他臉色乍變,眼睛卻是不安的緊盯著她的臉,仿佛在窺探,想從她臉上看出什麼似的。半晌才道:“好,我讓張立掛電話過去。”
她此時已然絕望,猛得一把摔開他的手,慢慢的倒退了幾步,仿佛連留在他身邊也是難耐了。赫連靖風見她如此神色,已然知道她已明了了,他不禁慌亂了起來,平素就算槍淋彈雨中來去,就算戰事不利,損失再慘重,他也不會慌亂的。他本是已想過要怎麼告訴她的,但此時看著她冷冷的,絕決目光,竟然讓他的話到了唇邊卻難以說出口:“淨薇,你聽我解釋--------”
她唇邊浮起一個悽慘的微笑,道:“不用了。該知道的,我想我都知道了。不知道的,也不必知道了。”看著她那淒涼的笑慢慢的散開,他竟然有種近乎害怕的感覺,他煩亂的道:“你聽我解釋,我不是--------是底下的人胡亂做主-------”她卻笑了出來,那聲音清清冷冷的仿佛來自寒夜:“不用了,大少。我累了,想休息了”
第26章
他被她冷然決絕的眼神看得幾乎害怕了起來,竟湧起一種快要失去她的恐懼來。她平時縱是冷淡,但他知道只是她的保護色而已。她明明已經在他面前褪去了。但如今她連冷淡也不屑給他了,只帶著傷心的絕望和空洞的決絕。他一把抓住了她的皓腕,如此的纖細,不盈一握,仿佛一用力便會給折斷似的:“淨薇,你聽我說,是趙秉謙等人私底下調兵,我並不知情。”
淨薇搖著頭,只是搖著頭,那眼底儘是傷心到極處的茫然,低而微的道:“我累了。我想休息。” 那幾句話仿佛已經奪走了她所有的力氣似的,她將頭輕輕的轉向一邊,已然閉上了眼睛,那濃密的睫毛仿佛一把刷子,微微的在顫動。他心中繃得緊緊的,說不出是憐是愛是氣還是懊惱,只得靜靜的站著道:“好,我扶你去休息。”
淨薇心中一酸,只覺的眼中的濕意快決堤了,那些溫柔從來都是騙人的,她是再也不要了。她輕輕的將手抽了出來:“不用了。喜鵲扶我就好了。”那冰冷的拒絕比打他,罵他還令人難受。他知道現在多說無用,只好柔聲道:“好,你好好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