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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鵲在門外亦聽到小姐和司令在爭吵,本一開始還不明白,到後來總算聽了個一清二楚,只不敢闖進來。此時此刻,也已經全然不顧了,跑了進來,跪在赫連靖風面前拼命磕頭:“司令,求你,你放了我們家小姐。小姐肚子裡的孩子是司令的------真的是司令的骨肉。喜鵲日夜跟在小姐身邊,怎麼會不清楚,不明白呢?”
赫連靖風也不理會,只冷冷的瞧著淨薇,心裡就像被火燒過,痛到極處,恨到極出,苦到極處又怒到極處,大聲喝道:“還不送去!”眾侍從哪裡見過他發過如此大的火,個個也都戰戰兢兢,兩個人忙扶起淨薇,送往醫院。
滿目的白色,混合著刺鼻的消毒水的味道。屋內極安靜,只有她和喜鵲二人。她止不住的全身顫抖,他竟然如此狠心----如此狠心----醫生還沒有來----醫生還沒有來---
她驀地略略清醒了些,猛然從床上爬了起來,從窗子看下去,應該有四樓的高度。喜鵲卻被她嚇著了,趕忙一把抓住她:“小姐怎麼了?”她看了一眼緊閉的房門,摸著未見隆起的腹部,壓低聲音道:“喜鵲,我要逃出去------逃出去-”喜鵲有點害怕又勇敢看著她道:“小姐,喜鵲這輩子只跟這你了,你到哪裡,我就到哪裡。”她也知道這種手術不能輕易做的,若一個不小心,命也要搭進去的。
淨薇靠在牆上,只喘著氣,好久才讓整個人冷靜下來,開了口道:“來了幾個侍衛?門口有幾個侍衛?樓梯和大門口有嗎?你先去看一看?”喜鵲應了聲,出去轉了一圈,很快回來道:“小姐,只門口有兩個侍衛,張侍衛長正和醫生在一起。不在這一層上。”
淨薇只暗暗苦笑了一下,原來老天還是幫她的。她一生之中,從來是冷淡處之,在家聽父親的,到了北地之後,也處處依賴他的。原來這些都是虛的,假的,他終究不是她的良人,到頭來,當真是頭未白恩先斷的,什麼也靠不住---
她握了握粉拳,仿佛極是痛苦,掙扎了一會,沉思了一會兒才低低說道:“你先打發一個人去府邸,說是讓香蘭去幫我拿些衣物之類的-------- 然後---再打發另一個去叫張立下來,說我有事情要找司令---我們只有趁這個空擋出了安陽城去---如是行不通—”她緩緩看了喜鵲一眼,喜鵲也清楚明白她眼神里的意思。
第35章
綠水悠悠
三年後 安陽城
一片酷熱,天地之間如同一個熔爐,簡直要把人熏暈過去方才如願般。孔家鍾一進了走廊,簡正便迎了上去:“什麼風把您給催來了?這麼熱的天。”孔家鍾這幾年極得赫連靖風寵信,又升了級,也算是北地前幾位的人物了。孔家鍾問道:“司令呢?”簡正答道:“在哄小少爺睡午覺呢!要去稟告嗎?”
時正午間,園內碧葉扶疏,庭院深深。孔家鍾微嘆了口氣:“不用通報了,我直接過去。”那赫連睿的房間這兩年已經搬到了赫連靖風的隔壁房間,緊連著辦公的書房。他自然是駕輕路熟的。
那廳里舖了厚實的毯子,就算軍靴來去,也是無一點聲息的。那房門也未關,遠遠已經瞧見赫連靖風正抱著赫連睿,左哄右哄,只不停的來回走動。赫連睿也無一點睡意,只不斷的扭來扭去,一身的細汗,他也不覺得煩累,只抱著左右晃動:“睿兒乖,先睡一下。爸爸等會帶你去看小馬。”小孩子精力足,每次要費盡心思,才能如願。
孔家鍾只覺得心中惻然,自己家裡也是小孩成群的,何時如此盡心盡力過。如此天氣,單是這麼站著,也覺得煩悶異常,那汗便直直冒個不停,何況是抱著這麼一個小火爐。當日聖約翰醫院一事之後,司令便如變了一個人般。這幾年來,形幟影單的。任別人怎麼勸,就是不同意再娶妻納妾。夫人走了之後這幾年了,雖然府邸一再申明,司令夫人因身體原因去了國外治病,但這些年來一直未露一面的,私下裡早已經是流言四起的了。
他只站在門口,赫連靖風倒是看到了他,忙用手作了個禁聲的動作。這個皮小子,總算剛剛哄了個迷糊,若是被吵醒了,一個下午會吵鬧不休的。他本是可以同她在的時候一樣,交於奶媽打理的,只是不捨得,若是她知道了,怕更是不會原諒他了。這么小小的一個人兒,一點一滴的看著長大,是他與她的骨血融合而成的,每次看到他,總能看到她的影子,仿佛那些日子裡,她柔柔的將髮絲撥到耳後,微笑的轉頭,帶著似麝非麝的香氣-------
當日她離開聖約翰醫院,各關卡整整封了三個月,還是未找到她。她就這麼帶著他的骨肉,毅然決然的離他而去------他是活該,彭定力第二日講出她那日晚上留在睿兒房內的事情,他就知道,他是活該-------那天晚上,旖旎纏綿的不止是夢境,原來當真是實實在在發生了的---也如同吳醫生所說的,她已經懷了一個多月身孕了。他該死,竟然差點殺死自己的親骨肉---最最該死的是,她一再說了是他的骨肉,他只是不信她-----現在,終於,他是得到了懲罰了。他失去了她們------一輩子的失去了她們---再也沒有機會了去補償她們,去疼她們,去寵她們,唯一能做的,是將自己所有的,所能給予的全付於睿兒了------別人只道是他太過於寵睿兒,卻不知這不過是補償而已。補償因他所失去的。人總是最蠢,最笨,最愚昧不堪的,只有等失去了,方覺得珍貴無比。若是她能回到他和睿兒身邊,拿著整個江山去換也是只值得的。只是她在哪裡呢??每當睿兒哭鬧要媽媽時,心底像是有人用針細細的一根根的在扎,密密麻麻的,只不見有傷痕,裡頭卻是膿血縱橫。偶一碰觸,便會汩汩滴流----
白天雖氣候悶熱,偏偏到了傍晚時分,大雨傾盆,猶如水柱般直垂而下,打得天地間支離破碎,滿是水氣。靖琪因懷了身孕,總覺得氣悶難當。楚天磊拿著扇子,扇了半天,也無法入眠。到了後半夜,雨勢也不見轉小,但氣溫卻是降了下來,風也起了,微微吹來,依稀帶著雨的清慡。這才微醺了起來,剛迷迷糊糊著,只聽丫頭jú蘭在門外敲門叫道:“小姐,有你的電話。”她心中砰砰直跳,心慌意亂了起來,這麼晚了,除了醫院那頭,沒人會在這個時候掛電話給她。楚天磊一把扶住了她:“別急!大哥已經過了危險期好幾天了?不會有事情的!”她只覺得心慌,拖了鞋子,趕忙出了去。
才拿起電話,喂了一聲,全身竟僵硬起來,直到掛了電話一會兒,方反應了過來。趕忙喊道:“jú蘭,快安排備車!!”楚天磊本是在旁邊扶著,見她如此模樣,也急了,道:“怎麼了,三更半夜的,誰來的電話?當真是醫院。”赫連靖風前幾日在去軍部的路上,被南方派來的jian細打傷,這幾日一直在醫院裡。靖琪白天亦天天過去。靖琪微微喘著氣,半晌才抬頭看他,眼裡頭星光流動:“不,是大嫂。”
車子一直到了一座小四合院門口才停了下來。車子才熄火,只聽大門咣鐺一聲已然打開,一個熟悉的身影便出現在面前。只見淨薇手上抱著一個女孩子,一臉的焦急,喜鵲在前頭打著雨傘,也是著急萬分。靖琪忙下了車,也不顧大雨淋頭的,迎了上去:“大嫂。”
醫院裡見是赫連小姐親自送來的病人,半點也不敢馬虎。急急召回了院裡最優秀的兒科大夫,一時間,病房內醫生,護士來來回回。直到天蒙蒙亮,孩子燒漸漸褪去,這才平靜了下來。
靖琪只覺大嫂拉著自己的手,滿手的濕滑,這才驚覺,原來都是冷汗。見醫生說了沒事後,一顆心也才放下。近三年的時間,一千多個日子,仿佛只是個恍惚。大嫂就這麼站在面前。
淨薇也舒了口氣,微微放了心。昨日喜鵲抱了萱兒在外透透氣,一時避之不及,便淋了個正著,略略濕了衣服。那知晚上竟發起了高燒,用了好些方法,竟半點也不退。喜鵲慌得連連怪自己不應該帶小小姐出去。
偏偏這幾日正值安陽城戒嚴。到了晚上,除了有特別通行證外,任何人在晚上不得隨意出去。到了後半夜,她已然待不住了,萱兒才二歲,若是這麼發燒下去,怕是要-----喜鵲更是害怕,連連道:“小姐,怎麼辦啊?小小姐怎麼燒下去,會有性命之憂的。”她心裡亦明白,只不知道要怎麼通過層層關卡送她去醫院,而不讓他知曉。
靖琪拉著她的手道:“大嫂,這幾年你去哪裡了。讓我們好找。你回府吧,大哥雖然不說,可我知道他後悔得緊。”窗外大雨依舊,不停的敲打著窗子,又落在地面上,盪起一個又一個的漣漪----淨薇只微笑著搖頭。
“那睿兒呢?你不想他嗎?他越來越懂事了,只偷偷的叫媽媽----”仿佛是那微風,輕輕拂開了那結疤已久的傷痕,那夢裡千回百繞的容顏,那柔嫩的童音,一聲聲的叫喚-----她只覺 一片迷濛---這些年來,天大地大的,她為何會在安陽,無非是想著可以見孩子一面罷了。
淚,不期然的划過眼角,她低低的道:“靖琪,幫我安排一下,讓我見見孩子。”靖琪也淚眼朦朦的點了頭:“那大哥呢?他這些年過的並不好,他越是什麼也不說,我也知道。大嫂,大哥很很後悔。好多次,我看他抱著睿兒,只站在你房間內發呆----好幾次,他喝高了,總是喚著你的名字。-----他以前是不好,可是這些年來,他真的是只念著你一人,原來那些早已給他打發的乾乾淨淨了。他就是不說,我知道,府邸的眾人都知道,他一直在等著你回來------那小洋樓一點也沒有變動過,丫頭,聽差們天天打掃,就跟你在的時候一個模樣。那彭定力等侍衛因為當年跟他扯了謊,到今日還都被調到軍部那邊掃地呢-------大嫂,他當時真的是氣暈了,因為他太在乎你了,他只是太愛你了------府邸眾人現在都知道的。你看在睿兒份上,你原諒他吧-----大嫂”
她對他本亦死了心了的,但那心底酸酸楚楚的毛毛只是不停的蠕動著,細細密密的將裡頭絞了個天翻地復。那些溫柔的過往,如折子戲般,一幕幕在上演-----那茶樓上的初見,那府邸的大婚,那燒焦了的炒蛋,那在梳妝檯上的瓶瓶罐罐的,那成套成套的首飾,那滿滿幾櫥子的衣物-----那美麗的月夜,那粗糙的戒指-----這幾年來,只是不想,不敢想,不能想,不願想。如今被她這麼一提醒,卻是如此的歷歷在目。一直以為自己已經忘卻了,已經遺忘了,原來只是被塵封了而已。略一思量,便如cháo水般洶湧而至了。
才幾天時間,萱兒慢慢好了起來,也已能跑能撒嬌了。每次靖琪過來,便姑姑姑姑叫個不聽,惹得靖琪喜愛不已。淨薇本想早些出院,靖琪不肯,醫院也不同意。她雖然再三要求靖琪不可將她的行蹤告訴他,若是讓他知道了,便會走的更遠,也同意定會與靖琪保持聯繫,但心裡總覺得忐忑不安的。那醫院裡也不知道怎麼搞的,萱兒住院的那一層上密密麻麻的皆是士兵,問了靖琪只含糊的說是上面有個軍中領導受了傷,住在東側的貴賓包房內。她聽了更不好隨便出去,當年北地的頭面人物皆是見過她的,只怕與那些探病的人打一,兩個照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