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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不去!”

    “為何不去?”

    “我……”重紫目光躲閃,支吾,“我……習慣在紫竹峰,何況修行尚有許多難解之處,還須師父教導。”

    “為師自會來玉晨峰檢查你的功課。”

    重紫沉默半晌,跪下,低聲道:“弟子就算做錯了什麼,師父儘管責罰便是,為何要趕我走?”

    用意被她道破,洛音凡多少有點尷尬,輕咳了聲,語氣儘量溫和:“為師並非要趕你走,只不過試劍會將至,近日紫竹峰訪客多,難以清靜修行。”

    “我不信!師父分明是藉口趕我走!”重紫急躁了,仰臉,“師父說的訪客是雲仙子吧,我並不曾失禮得罪她!”

    “胡鬧!”洛音凡呵斥,“明日便搬去玉晨峰,不得再多話!”

    下意識認為他還會遷就,重紫側臉道:“我不去!”  

    洛音凡噎住,半晌將臉一冷:“好得很,我教的徒弟,連我也不放在眼裡麼!目無尊長,給我去,去閔督教那裡領罰!”

    .

    重紫果真賭氣去了摩雲峰閔雲中處,閔雲中聽說事情經過,倒沒意外,徒弟大了原該自立門戶,不過女孩子敏感些,受不得重話,洛音凡一向又護她得緊,如今突然趕走,她難以接受也在情理之中,因此閔雲中只訓了她幾句,便讓她回去跟師父請罪。

    事情很快傳開,聽說她被洛音凡趕下紫竹峰,司馬妙元等人都暗暗得意,等著看笑話。

    重紫跑到小峰,撲在燕真珠懷裡哭得眼睛通紅。

    燕真珠得知原委也驚訝,埋怨道:“就算要讓你自立,也不必急於一時,尊者實在是性急了些。”

    重紫低聲:“還不是雲仙子,沒事就來,必定嫌我了。”

    燕真珠聽得“撲哧”笑出聲,推她:“我還當你真捨不得師父,原來是鬧孩子脾氣!你師父並不是你一個人的,難道只許他收徒弟,不許他娶妻子不成?多個師娘疼你有何不好,那雲仙子脾氣最溫柔和順的,待人更好,也勉強配得過尊者,尊者與她的交情可比你早得多,雲仙子不吃你的醋就罷了,你反倒醋起她來!”  

    “師父當真要娶她?”

    “你不知道,眼下我們都在說這事呢,最近她常來造訪,尊者也肯見她,往常他可從沒對哪個仙子這般另眼相待,更別說自由上下紫竹峰,想必是有些意思了,方才聽慕首座說,過些日子,雲仙子還要到紫竹峰小住呢。”

    重紫喃喃道:“小住麼……”

    “說不定小住過後,就變長住了,”燕真珠笑道,“男女生情,少不了親親我我,他老人家不好叫你看見,所以藉口讓你搬出來,你不與師父方便,還杵在那兒做什麼。”

    “我先走了。”

    重紫匆匆起身就走,不慎碰翻桌子,燕真珠連忙趕去扶她,發現她臉色煞白,雙目失神,不由擰緊了眉。

    “你……”

    “沒事,我回去了。”

    重紫拂開她的手,勉強扯了下嘴角,快步出門。  

    .

    燕真珠原是猜測的話,重紫卻當了真,連星璨也不用,一路走下小峰,只覺腳底軟綿綿輕飄飄的,如同踩在棉花上,心頭也開始迷糊。

    茫茫雲海,竟不知往何處去才好,許久,重紫終於記起該回紫竹峰。

    重華宮一片寂靜,四海水冒著寒煙。

    他是她的師父,高高在上,不容褻瀆,她對他又敬又愛,從不敢生出污穢的想法,對卓雲姬的敵意,故意受傷,不肯離開,是她太小孩子心性?

    秦珂遇險,她尚能急著設計搭救,可是他遇險,她什麼都不敢想。

    他要娶卓雲姬?

    沒有嫉妒,沒有不平,沒有痛苦,一隻無形大手已經牢牢將她的心握住,再毫不留情地捏碎。

    他給了她五年寵愛,卻只有五年。理智告訴她,絕對不能對他產生那樣的感情,否則必定下場悽慘,可惜,倘若人人都能依從理智,世上便不會有這麼多錯誤了。

    重紫失神地站了許久,忽然飛快朝對面大殿跑。

    她要告訴他,不要娶卓雲姬,不要這樣!他只需要徒弟就可以了,虞度他們不也沒有娶妻嗎,她可以留在紫竹峰,陪伴他到永遠。  

    踏上石橋,腳底踩空,反應遲鈍得來不及自救,整個人“撲通”落入水裡。

    徹骨的冷,讓重紫清醒了點。

    做什麼!想什麼!她喜歡的是秦師兄!師徒有別,敗壞倫常,那是錯的!仙門不允許發生那樣的醜事,他更不可能!他再疼愛她,縱容她,都是以師徒關係為前提,讓他知道她存了這樣醜惡的心思,只會吃驚,失望,惱怒,唾棄,哪裡還會讓她留下,她分明就要變成第二個陰水仙!

    冰寒之氣如鋒利的刀刃,割破皮膚,鑽入全身筋脈,腐蝕著骨頭。

    是了,這傷要忌寒的,病了會令師父擔心。

    重紫哆嗦著攀住岸沿,想要爬起來,忽然間全身骨頭似化掉了般,力氣消失,緩緩地、重新沉入水裡。

    .

    “重兒?”迷糊中,有人緊緊抱著她,溫暖她,心疼地喚她。

    “師父……”她想要抓住,渾身卻僵硬得動不了一分。

    一隻手握住她的手,源源渡來靈力。

    明珠光芒幽幽,原本美麗的眼睛腫得可怕,雙唇無血色,發青發紫,手指凍得變了形,她整個人就是個大冰塊,在他懷裡顫抖,口裡反覆喚著他,每喚一聲,他便多一分後悔。  

    只是個孩子,糊塗的孩子,單純地依戀著他,怎比得卓雲姬她們,不該逼緊了她。

    洛音凡心急如焚,催動靈力護住她的心脈,替她疏通血脈。

    他回到重華宮時,重紫已失去意識,這四海水至寒,修得仙骨的弟子也未必能忍受,何況她連半仙之體都沒有,加上舊傷在身,寒氣引動傷勢復發,失足落水之後稍有耽誤,起不來也不稀奇,平日紫竹峰少有人來,誰想到會有這種意外,此刻他只後悔沒在橋邊設置欄杆與結界。

    仙門弟子豈會輕易落水?分明是她精神恍惚,心裡害怕的緣故。

    幸好,四海水原是南華一寶,行玄深知治療的辦法。

    見她無甚好轉,洛音凡想了想,將她放平到床上,仔細蓋好被子,快步出門,打算再去天機峰問行玄。

    重紫昏沉沉,猛然察覺他離開,心急。

    “師父!師父!”

    “阿紫永遠留在紫竹峰,別趕我走……”

    虞度已走到門口,正要進來看她病情,聞言立即止步,緩緩擰緊了眉。  

    .

    本身是備受關注的人物,這件事鬧得著實不小,不過也沒人懷疑到別的上面,在眾人看來,她是被洛音凡寵慣了,突然被遣離紫竹峰,接受不了,小孩子鬧委屈。

    整整兩日,重紫才自昏迷中醒來,洛音凡既沒罵她,也沒像前些日子那麼冷淡,白天幾乎都寸步不離,親自照料她,督促她吃藥,靈鶴將所有書信送到她的房間,他就在案前處理事務,直到深夜才回房休息,畢竟四海水之寒非同小可,疏忽不得。

    回憶昏迷時那雙緊緊抱著自己的手,重紫幸福著,又擔心著,讓他著急,她心中內疚得不得了,可是當她發現,原來師父依然惦記她的時候,她簡直快要被喜悅溺死,這種矛盾的心理,讓重紫坐臥不安,忽愁忽喜。

    房間火盆里燃起九天神鳳火,以極炎之火驅除極寒之氣。

    洛音凡將藥汁端到她面前,重紫嘗了嘗,皺眉。

    “苦?”

    “沒有。”

    日理萬機,他天天在這裡陪她已經足夠,還要費心照顧她,替她配藥,就算再不懂事,她也不該撒嬌嫌苦了。

    看她一口一口滿臉痛苦地喝藥,洛音凡忍不住一笑:“下次放幾粒甜棗。”  

    重紫喝完藥,抬眼看他:“師父。”

    “恩。”

    “我不想離開紫竹峰,我不會擾著你……和雲仙子的。”

    洛音凡沒有回答,站起身。

    虞度自門外走進來,看著師徒二人笑道:“總算醒了,可還需要什麼藥?”

    知道昏迷時他曾來探望過,重紫連忙作禮道謝。

    “病了,就不必多禮,師伯原不是外人,”虞度示意她躺下,看洛音凡,“我看她現在氣色好些了,你二師兄怎麼說?”

    洛音凡擱了藥碗:“舊傷復發,病險,先將養半個月再看。”

    “如此,我叫他們再送些溫和去寒的藥來,豈有調理不好的,”虞度停了停,忽然又微笑,“前日珂兒知道她病了,十分擔心,我看不如讓她早些去玉晨峰,那邊清淨,正好養傷。”

    洛音凡看看旁邊煞白的小臉,沒有表示。  

    “莫嫌我多事,都知道你護著徒弟,但孩子如今也大了,你照顧起來多有不便,”虞度意味深長道,“到了那邊,我讓真珠過去照料,師兄妹們也能隨時探望作伴,免得擾了你,你這重華宮裡的事件件緊要,關係仙門,出不得錯,倘若人多嘴雜傳出什麼,恐怕會有麻煩。”

    二人對視片刻,洛音凡淡淡道:“也罷,待她病好些就過去,眼下我還有些不放心。”

    虞度暗暗鬆了口氣:“師弟說的是,我正有這意思。”

    師徒有別,原本沒人會想到這層,可是自從仙門出過一個陰水仙,也就怪不得自己多心了,畢竟防患於未然的好,女徒弟和師父原不該太親密,連閒話也不能生出半點,說得這麼明顯,想來他已明白。

    再說笑幾句,虞度便回主峰去了,洛音凡也取了藥碗出門。

    重紫獨自躺在床上,閉眼。

    殘留的藥味在嘴裡擴散,真的很苦。

    “怎麼樣了?”一隻手伸來試她的額頭。

    睜眼看見來人,重紫忙起身:“秦師兄。”  

    “方才師父讓我送了幾味藥過來,順便看看你,”秦珂往床前坐下,繃著臉責備,“跟尊者學了幾年,到頭來連路都走不好了,怎會無緣無故掉水裡去?”

    重紫赧然:“是我不小心。”

    “師父已經與我說了,玉晨峰那邊,你喜歡哪一處便住哪裡。”

    “師兄,”重紫垂首,半晌低聲道,“我不想離開紫竹峰。”

    秦珂眼底有了笑意:“豈有一輩子跟著師父住的,長大了更該自立,尊者這樣也是為你好,仔細養著,病好了我就來接你,聽話。”

    重紫頭垂得更低。

    .

    出乎行玄意料,重紫這一病,別說半個月,一連三四個月都沒見痊癒,而且病情時好時壞,反覆無常,難得好了點,沒兩天又轉重,治起來棘手得很,行玄說可能是冰魔舊傷發作的緣故,讓她靜養,洛音凡索性推掉試劍會不令她參加,他疼愛徒弟是出名的,上下弟子們都不覺得意外,期間卓雲姬也來過幾次,為她診治,對這古怪的病情也捉摸不定,惟有皺眉,洛音凡如今著急萬分,自然沒有工夫陪客,往往說兩句便送她走了。  

    夜半,重華宮竹影婆娑。

    重紫披著單衣,悄悄溜出門,走下石階,來到四海水畔。

    煙沉水靜,尚未痊癒的身體感應到寒氣,開始哆嗦。

    是她不對,是她太任性太不懂事,她也不想看他擔心著急的,可是不這樣的話,她就要離開這裡了。

    盡力驅散愧疚與理智,重紫往水畔坐下,咬緊牙關,雙手顫抖著捧起冷得沁人的水,閉著眼睛往身上澆去。

    一捧又一捧,衣衫很快濕透,身體也幾乎變得僵硬了。

    “要做什麼。”淡淡的聲音。

    重紫驚得站起身,回頭看。

    廊柱旁,白衣仙人不知何時站在那裡,一動不動,面無表情。

    “師父!”

    腳底一滑,眼見就要掉進水裡,忽有一隻手伸來,將她整個人拉起,帶回,然後狠狠往地上一丟。

    重紫尚未來得及站起身,臉上便挨了重重的一巴掌,重新跌倒。

    不知道該如何解釋,更不知道該怎麼求他原諒,重紫驚惶著,羞愧著,哆嗦著跪在他面前。  

    “孽障!”看著心愛的小徒弟,洛音凡直氣得雙手顫抖。

    這孽障!懂事的時候讓他牽掛,擔心她逞能出錯,不懂事的時候又能把他氣死,竟然想到用這樣的法子來騙他!孽障!前世不珍惜自己,今世還是這樣!沒有一天不讓他操心的!她以為自己是什麼,連半仙之體都沒有,禁得起幾次折騰,再這樣下去肉身遲早毀掉!掩飾煞氣,一手栽培,日日懸心,他用盡心思想要保護她,替她籌劃,她就用這樣的方式來回報他!

    “孽障!”盛怒之下想要再罵,卻依舊只吐出這兩個字,聲音輕飄飄無著落。

    “弟子知錯,知錯了!師父!”平生最大的恐懼莫過於此,重紫不停叩首,碰地有聲,“別趕我走,我聽話,我再也不這樣!師父別生氣……”

    是她糊塗!是她錯了!他對她百般呵護,百般縱容,苦心教導,他這個師父當得盡職盡責,可是她做了什麼?傷害自己,害他著急,害他擔心,又惹他生氣,都是她不懂事,是她任性的錯!她……她就是被他寵壞了!

    濕漉漉的衣衫緊貼在身上,原本玲瓏有致的身體,因為久病,單薄得可憐,此刻不敵四海水寒氣,跪在那裡瑟瑟發抖,牙齒碰撞,連聲音都含糊不清。  

    洛音凡終於還是俯身抱起她,用寬大衣袖緊緊裹住。

    快步走進房間,火盆自動燃起,他迅速將她放到床上,扯過厚厚的被子替她蓋好,然後起身,丟給她一件乾的衣裳。

    “師父……”她掙扎著爬起來拉住他。

    “再胡鬧,就給我滾出南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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