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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繁華熱鬧處還數寺里的瓦市,中庭兩廡可容下萬人,一間挨一間搭起了彩幕帳子和各式店鋪,供各地往來的商人旅客進行交易,或買賣古玩字畫,珍禽異獸,或貨售日常物件,諸般雜賣,或看相卜卦,歇腳吃食,無不薈萃其中,一早已是人cháo熙攘摩肩接踵。

    大殿內香火鼎盛,煙氣繚繞,晏迎眉和尚墜燒好香,捐了燈油後也不多留,拂淨裙擺便往外走,跨出殿門時卻愣住了,只見前方邵印正拎著香燭供品跟在白世非身後。

    踏上台階的白世非抬首看見們,一時也意外站定,然後眸光便落在了尚墜臉上,靜默地也不作聲,只是瞳色深處似有千言萬語,那樣的凝視悄然而專注,仿佛直入了她心底,對四周的人來人往恍如未見,然而神色間卻仿佛又還有些飄離於世的陌生遙遠。

    尚墜從未見過他種眼神,那瞬間怔住,心裡隱隱有些莫名驚惶。

    “小天仙!”

    “世非哥哥!”

    同時響起的一男一女兩道驚喜叫聲將在場的目光全吸引了過去,回過神來的尚墜飛快低首,切斷了與他的對視,藏在袖底的掌心不自覺輕輕按上胸口,只覺內里十分淒涼,無個盡頭。  

    白世非微微垂下長睫,眼底浮現一絲悵然若失,在抬首剎那已轉化為料峭春風中的溫然笑意,面對已飛奔至跟前的嬌俏麗人,柔美唇內似不堪擾攘地含笑吐出,“你們也來了?”

    張綠漾毫不避諱地搖了搖他背剪的衣袖,高興不已,“沒成想會遇到你呢。”然後才巧笑倩嫣地朝晏迎眉福了福,“姐姐!”

    晏迎眉笑笑還禮,拿眼看向白世非,他一臉無奈。

    那邊張瑋縉與白世非招呼過後,笑嘻嘻地挨至尚墜身邊,“小天仙,這寺里有三寶,趙筆與潘墨,孟道蜜煎果,那孟家道院王道人做的蜜煎可比上回們在得勝橋買的好吃多了,要不要帶你去嘗嘗?”

    正陪著張綠漾笑的白世非不經意地把眸光投了過來。

    尚墜不自在地挪了挪步子,離張瑋縉稍遠一點,低低道,“我要和小姐回去了。”

    張瑋縉叫道,“朔望謁告歸省乃是常事,難得今日在此相遇,這寺中好玩的地兒可多了,你便拿半日假遊玩一趟不好?”又轉頭向晏迎眉央道,“嫂子,你便許了她罷。”  

    晏迎眉以袖掩嘴,方待回他說話,忽聞一聲清如黃鶯的嬌笑。

    “白公子,這麼巧也來燒香?”

    白世非聞聲回首,身穿襦裙披帛的夏閒娉正領著丫鬟優雅行來,華服銷金刺繡,玉環綬佩聲叮咚,襯得艷奪百花的容顏更為絕代,上得前來獨與白世非問過安,對晏迎眉和張綠漾則只是笑盈盈地對頷了頷首。

    仿似謙遜的姿態里暗含驕倨,一時氣勢凌於二女之上。

    晏迎眉回以淡笑,張綠漾則別過身去,不屑地撇撇嘴。

    侍立在旁的邵印看到這般情景,不由得抬袖印了印額上虛汗。

    白世非心裡暗嘆了聲,神情無辜還無奈,卻只能看著尚墜悄無聲息地避到了晏迎眉身後,連望也不曾再望他一眼,最後他眸內所見只余她一抹輕動裙角。

    此舉看在夏閒娉眼內,卻以為他含情凝視的是晏迎眉,再看晏迎眉眼角眉梢似笑非笑,心裡不免暗暗一驚,難道他和原配感情不和的消息並不屬實?看兩人的樣子竟似是情投意合。

    心口按捺不下一絲驟酸醋意,夏閒娉面上卻不露聲色,輕笑著喚回白世非的注意,“不知公子可曾聽過大相國寺的一段逸事?”  

    “小可願聞其詳。”

    “相傳太祖稱帝之後,也曾來這赫赫有名的大相國寺拜佛。”

    白世非溫然笑應,“夏小姐指的是太祖在佛前燃香時,曾問陪在身側的寺內主事僧‘皇帝該不該拜佛?’”

    夏閒娉拍手激賞,“公子果然學富五車。”

    當其時主事僧回說不拜,趙匡胤問為什麼,主事僧應道,哪有現在佛拜過去佛的道理?馬屁拍得恰到好處,趙匡胤聽了十分受用,當場表示讚許,自此以後,皇帝就成了現在佛,入寺不拜乃成定製。

    白世非本絕頂聰明之人,只眸光一閃,便已悟夏閒娉何出此言,再看向她時瞳子中多了一絲驚訝和趣味,微微彎了唇,仿佛帶著三分欣賞,目往神授的兩人該剎那猶如意會心謀,偏巧此時晏迎眉回過頭去想與尚墜說話,他的表情來不及收起,就那樣全然落入尚墜眼裡,“走了吧?”尚墜垂首微聲催促晏迎眉,心口仿佛在毫無防備下突然被擊穿了一個洞,黑沉沉地,空蕩無依,還有一團寒煞人心的冰氣在其中徘徊不散,似乎一整顆心從裡向外被寒氣冰刃拉出無數口子,血絲一線線滲出來,那份痛楚無法形容。  

    晏迎眉看她臉色驟然蒼白,慌忙應了聲。

    夏閒娉從白世非表情上的微妙變化明白到自己的目的已達成,眼角餘光掠向晏迎眉,見她與張綠漾一樣其實是完全不知就裡,不由燦然低笑,深深看白世非一眼,聰明地不再糾纏,告辭而去。

    張綠漾沖背後輕一啐口,嗤聲道,“都囂張成什麼樣兒。”

    白世非仿如未聞,只是目送尚墜和晏迎眉離開,那張瑋縉尤一步不離地跟在身旁,不時指著各處與她說話兒,她似傾耳聆聽,偶爾側過首去,微微笑著應他一兩句。

    白世非只覺心裡十分不是滋味,對著他時看也不肯看一眼,轉身卻與別個男子言笑晏晏,也不嫌太過親近了些。

    “白公子?”身後傳來叫喚。

    這下又是誰?!白世非微惱回頭,一看之下慌忙轉身,抱拳施禮,笑道,“不知寺里今兒燒的什麼高香,竟令丞相大人也聞香而來了。”

    呂夷簡哈哈一笑,吩咐家人僕婢先去拜佛,自己與白世閒話起來。

    那廂夏閒娉進了大殿,她的侍女昭緹好奇問道,“小姐,你剛才說的那個什麼太祖,相國寺,到底是什麼意思?”  

    夏閒娉輕聲哼笑,“現在佛不拜過去佛,那意思就是,我這個即將進門的新人,也斷不會輕易委服於那位舊人。”

    “小姐果然好才情,難怪剛才白公子一臉心折。”昭緹忙不迭討好。

    “世上良朋易得,而知音難求,白公子才冠天下,最能讓這等男子動心的女子,莫不過紅顏知己。”夏閒娉不無得意地道。

    第七章 未允芳容忘

    白世非將於三月再娶的消息在被勾欄里的話人編成百轉千回的傳奇段子後終於廣為人知,三位名門貴胄之女將共侍一夫,逐漸成為開封府百姓萬口爭傳的佳話。

    晏迎眉在自己家裡待得樂不思蜀,尚墜仿佛也已接受了兩人分開的事實,形容情緒皆似已恢復如常,主僕二人都刻意避話題,閒來賞賞花,繡繡帕子,翻翻書籍,倒也清淨得宜。

    直到一日,晏夫人把兩人喚進房中。

    “墜兒,我問你個事。”

    “是。”

    晏夫人仔細端詳,“你是不是認識張士遜大人家的二少爺?”  

    尚墜見她臉容上似有三分笑意,黑瞳微微斂了斂,謹慎低應道,“曾在街上遇過幾回,只是也並不相熟。”

    “今兒早上退朝時老爺遇著張大人,兩人閒聊起來,張大人說他那頑劣小兒整日價只會淘氣,如今也到年紀,該討門親事安定下來了。”

    晏迎眉忍不住笑,“難道他想跟咱們家尚墜提親不成?”

    “可不正有此意。”

    尚墜大急,上前便要跪倒,“夫人,尚墜萬萬高攀不起那等人家。”

    晏迎眉一把拽住她,“房裡又沒外人,你便站著好好說話。”

    晏夫人皺眉,“你怎麼就高攀不起了,說起來這事只怕……也還不止是張大人的意思。”

    尚墜的臉即時白了白。

    晏迎眉看她樣子,怕再說下去不好收拾,慌忙搶著道,“娘,這事且不忙,張大人那你讓爹先推了罷,尚墜的親事慢慢再作打算。”  

    晏夫人盯著兩人,“你們是不是有什麼事兒瞞著我了?”

    “女兒還有什麼事能瞞得過您老人家的法眼?”晏迎眉陪笑道,眼角微瞥向尚墜,和晏夫人打了個眼色,“只是攸關這丫頭的終身,也不能急在一時不是?”

    晏夫人看了看尚墜,她雖然站在一側沉默不語,然而神色間掩不住的三分冷漠已能說明一切,搖了搖頭,輕嘆口氣,最後還是忍不住勸了一句,“天下哪有不是的父母。”

    “行了,回頭我會好好說她。”晏迎眉把話茬攔了下來。

    “你說她?我還沒好好說你呢。”晏夫人把茅頭轉向自己的兒,嚴肅道,“世非方傳出要再娶,你便揀包袱跑了回來,外頭那些閒話不知已得多離譜,你再這般不著不緊下去那妒婦之名便要背實了。”

    “那就背唄。”晏迎眉不以為意。

    晏夫人端起容色,厲聲斥道,“你便不在乎,卻不想你爹還有張老臉得在朝廷上擱著呢。”  

    看母親當真動了氣,晏迎眉也不敢再耍嘴皮子,好聲安撫道,“你老人家也別惱壞了身子,明兒我便收拾收拾回去還不成麼?”

    尚墜在一旁看著母倆人你一句來我一句,一個雖罵猶寵,一個恃愛生嬌,不由得想到自己,這許多年來始終寄人籬下,梳著兩環烏髮雲鬢的腦袋輕輕垂了下去。

    便在此時,忽然有丫頭來報,說大門外有位姓劉的嫂兒找尚墜。

    尚墜一愣,她幾時認識什么姓劉的嫂兒?卻還是匆匆告退,隨那丫頭一同出來,沒走幾步,讓那丫頭先去,自己孤身站在廊柱子的陰影下,慢慢紅了眼眶,雖下之大,卻哪裡有的家?茫茫將來,未知歸宿何處。

    刻漏隨更箭,不知不覺荏苒日落,鬱紆暮昏。

    白世非獨自在膳廳里用晚膳,舉箸調羹之間,有些百無聊賴。

    才吃得四五分飽,便已沒了食興,放下牙箸,接過小廝遞來的溫熱白巾,抹了嘴拭淨了手,方待起身,卻見商雪娥走了進來。

    他淡淡笑了笑,“雪姨用過膳沒?”

    商雪娥連忙請安,回道,“還不曾,這不,有事找公子商量來著。”話間神色有些忐忑。

    從白世非出門回來之後,對於尚墜已許給丁善名一事便不曾提過隻字,仿佛他並不知道似的,又仿佛他知道了,卻沒有放在心上,雖然他平日裡對她的態度也與往常無異,惟是如此反而讓商雪娥心裡始終不太踏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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