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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劉娥的目光瞥過來,人也稍微傾身向前,不無關心地道,“世非病得這麼厲害?”

    閻文應連忙跪伏,“回太后,小的也不知實情,只是日前無意中聽到那些出宮回來的侍衛們嚼舌的閒話。”

    趙禎皺眉,“這宮外頭都是些什麼庸醫!”言語間似頗為掛慮。

    劉娥含笑說道,“皇上要是真箇放心不下,莫若讓任醫官去給世非瞧上一瞧,好生開張驅寒方子。”又回頭對任飄然授下口諭,“你去御藥院領些上等的靈芝人參,一併帶去賞予世非。”

    “臣謹遵太后聖意。”任飄然溫聲應了。

    消息很快傳回到白府,書房裡白世非聽完鄧達園所述,輕嘆道,“這些小恩小惠她倒是一貫施得大方。”

    鄧達園遲疑了下,才道,“太后難道不擔心皇上與公子過從甚密麼?”

    白世非笑了笑,“皇上與我是垂髫之交,過從甚密早天下皆知,雖然太后心裡許也有別樣想法,但一來對皇上與我還未真正有所顧忌,二來皇上如今不過是她手裡的牽線木偶,她在朝廷上已毫不留情削盡他的顏面,出了崇政殿自然還是會假些辭色,在他面前偶爾也扮一下好相與的慈母。”這就叫軟硬兼施,還便於當朝史官對她的豐功高德多加潤筆。  

    “你再送些珠寶銀錠進宮,好好打賞相關人等。”

    言畢白世非起身,與鄧達園一同離開,然而方踏出書房門口,便見守候在外的白鏡神色有異,眸光掠去,竟見尚墜站在不遠處的廊下,他怔了一怔。

    “墜子在那侯了足足有一個多時辰。”白鏡低聲道。

    那邊尚墜聞聲回過頭來,第一眼率先落在鄧達園身上,臉容乍現喜色,下一瞬眼帘映入白世非的身影,只與他相視一眼,便微微偏過了眸子去。

    白世非聲色不露地溫熙一笑,側過頭來,對鄧達園道,“什麼事?”

    “昨兒墜姑娘的金鎖片兒不小心弄壞了搭扣子,托小的拿去給金匠修了回來。”

    “哦?”白世非似微感興趣,“金鎖片?”什麼矜貴玩意兒對她重要到這份上,竟令她著急不過要在門口等了小半天。

    鄧達園從襟內取出一個細金絲纏成的精緻頸圈,白世非接過,輕輕咦了一聲,這辟邪護身的金頸圈不過巴掌大,扣口處掛著一把小小的薄金片錘合而成的長命鎖,明顯是小兒佩戴之物,長命鎖下方還有六串兩節手指長的如意金珠,顯得有些獨特。  

    形狀富貴,雕工精緻,應非尋常人家所用之物。

    怪異的是他竟有一種依稀曾在何時何地見過這頸圈兒的熟悉感。

    白世非把鎖片翻過來,背後果然刻有寄名和天官賜福字樣,細看了眼那名字,感覺怪異愈甚,再瞥向廊下人兒,她臉上已露出惶急之色來,他笑了笑,對鄧達園和白鏡道,“都下去罷。”拿了長命鎖往尚墜走去。

    他的人還在丈外,尚墜已垂下眉睫,屈膝請禮。

    白世非站定在她面前,以頸圈輕輕拍了拍掌心,“你的?”

    “是。”

    “哪來的?”

    尚墜面容凝了凝,有些淡,“小時候一個親戚送的。”顯見無心與他細述因由。

    白世非的視線落在她雖被冬服裹住卻仍見一截秀色纖柔的頸子,手上解開金鎖的搭扣,往前一步近身站在她跟前,輕輕笑語,“這金圈兒當真好看,你戴上我看看是什麼樣子。”

    尚墜當即噔噔後退,脊背撞到了廊柱子,他意似親昵的舉止不但嚇了她一跳,那一剎也引出了她內心深處的些微羞意和混亂,慌忙出言謝絕,“奴婢不敢有勞公子!”  

    白世非不再說什麼,只把手中項圈慢慢遞過去。

    她神色不定地伸手去接,他卻沒有放手,兩人各自握著小小金圈兒的一邊,距離近得只要誰稍微動一動指尖就會觸及對方肌膚,近在他眼底咫寸之下,她嫩白的耳垂後方泛起粉色,那不知該停在何方而緊張不已無措轉動的半垂盈眸猶似汪然半惱半羞。

    一種微妙的奇異感從他心間升起,眸光落在她的眉睫,俏鼻,粉唇上,有些兒痴痴然移不開去。

    從他握著金圈兒的指尖透出來的力道,雖然輕微穩和卻自有一股不容違逆的氣勢,最後迫得她屈服抬首,眸光與他相接瞬間,他眼底毫不掩飾的跳躍著的星芒,似火熱還似深幽無底,令她的心尖蓬地亂突亂蹦,那絲控制不住湧上來的羞意直衝腦門,使得粉面生色如同含春。

    不過眨眼間她已自覺失態,羞意更重的同時惱意愈熾,發狠瞪了他一眼,手上使起力來。

    白世非有些不舍地鬆開手指,她飛快收下鎖片兒,想走卻被他擋在身前,想退背後卻已緊挨著廊柱,先前那一眼,他閃熠眸光中的某種祈盼直直送達她心底,而這等尷尬境地及眼前這樣難纏之人,都是她有生以來從未經歷。

    他含笑看著她的無所適從,柔聲輕哄,“小墜,和我說會話兒。”  

    “說……什麼?”她不安地攥緊垂腰綬帶。

    “隨便說什麼。”他低下首尋她的瞳子,逼使她不得不再度迎上他雙眸,“好比說我病了那麼久,你一點兒都不關心我。”很有些不滿哀怨地。

    她嬌顏大紅,迅速偏過首去,“府里哪個敢不關心你來著?這些日子大管家可請了多少郎中,三管家不但往廚房親自煎藥和燉補品,還嚴詞叮囑白鏡須守著你寸步不離不是?”打開了話匣子,她的不以為然也就流露了出來,飛快瞥他一眼,“還有那些丫頭們,哪個嘴裡不是天天叨念著,求菩薩保佑你快快好起來?”

    這大富大貴的人家就是和平民百姓不同,主子不過是偶感風寒,卻似天要塌了一般勞師動眾,說是說請了許多郎中吃了許多藥都沒好轉,可眼下看他分明神清氣慡的樣子,哪裡象生病之人?也不知他在人前的咳嗽是不是裝的。

    白世非忽然俯首,畢挺鼻尖輕蹭過她的鬢髮,在她耳際輕輕呵氣,“我就說你怎麼可能不關心我,原來小墜是看在眼裡,記在心尖兒上呢。”說完人已轉身,長袖如流雲拂過別到背後,唇邊有著一絲逗弄得逞的快樂,然後笑意漸深。  

    尚墜僵立原地,咬唇狠狠瞪著白世非拋下一句有如爆竹乍燃的調笑說話後就大搖大擺離去的背影,臉容一時象火燒過地漲紅,一時又因惱怒至極而時白時青。

    第二章 彈指論攻防

    這日暮色時分,白府里來了位客人,邵印將之恭迎進客廳,看罷香茶,便吩咐一干下人散了去。

    華貴的寬廳內擺著十二扇可摺疊的雲母斑斕的圍屏,底座紫檀嵌黃楊木的屏面髹著光亮的黑色底漆,其上以紅綠灰三色彩繪而就雲紋和龍紋,青綠色蜿蜒的龍身和丹焰色的四足鱗爪瀟灑利落,游龍昂首騰雲駕霧,矯健奔放,飛舞於長空之中,屏緣四周黑底朱繪著方連雲氣紋,顏色鮮艷而異樣奪目。

    一張莊重渾厚的紫檀案居中而置在屏風前,案上擺著鏨花銀壺和茶盞子,白世非與任飄然分坐在案桌兩邊的彩漆描繪鷹形托首寬座交椅里。

    端起盞子抿了口茶,合上蓋時白世非輕咳了一下。

    任飄然失聲而笑,揶揄道,“你要麼就別裝了,要麼就裝得有些譜兒,這咳聲清脆,氣韻綿柔,哪一點像是有病在身之人?”

    “你這仙手醫童可改名兒叫仙耳醫童了。”白世非嘿嘿一笑,“如今朝中情形怎樣?”  

    “被太后趕出朝廷的官員前後累計已有十來位。”

    “那些補缺進去的安排得如何?”

    “大抵按你的計劃進行著,通過在京者引見和外任者投狀,新入朝諸員中有五人在你所列的名單裡頭,此外在中書門下、樞密院、三司、御史台和諫院裡,皇上也已暗中有所安排。”

    白世非點了點頭,“聽說西北部党項族的首領趙德明因病在身,年底打算只派其兒子進京面聖,恭賀新禧以及押運朝廷贈予的物資?”

    “是,屆時來的會是他的二兒子趙元歡。”

    白世非一怔,“執事的不是他的長子趙元昊麼?”

    “輔助趙德明管轄部族的一直是趙元昊,但禮函說此次來人不是他而將會是趙元歡。”

    白世非沉思了會,唇邊逐漸浮出些許興味來。

    “怎麼?這裡頭還有玄機不成?”任飄然好奇問。

    白世非搖了搖頭,“只是有些想法,不過現在還言之過早。”  

    那趙元昊似乎仍未上位就已有意不再和本朝交好,若然有朝一日趙德明病逝而使党項大權落入他手,已二十多年有耕無戰甲冑塵委的西北邊防,說不定會掀起新一輪烽煙。

    任飄然斂起笑意,開始商談正事。

    “太后日前曾命直集賢院與禮官詳細商定進謁太廟的儀注服飾,其後禮官奏請太后行禮時穿戴本朝只皇上才穿的袞服,佩戴飾有十六株龍花和前後各垂十二旒珠翠的儀天冠。”

    “她想披戴帝王袞冕往太廟祭祖?”白世非雖然微訝,神色間卻沒多少意外,似乎劉娥會有這種舉措或多或少早在他預料之中。

    “皇上希望能阻止她。”任飄然道,正因為事關重大,所以趙禎才會差他過來親傳口信。

    如果祭祖時太后披戴的是帝服,那趙禎這個皇帝本尊穿什麼?堂堂六尺男兒,還有何面目跟隨她一同參拜趙家列祖列宗。

    白世非面容慢慢沉凝,“此事實不易為。”

    多少年來劉娥一直想享受天子待遇,如今她在朝廷內的權勢終於如日中天,一年裡最為隆重的年末謁廟慶典,正是她向百官明證己身的大好機會,想阻止她此番行事談何容易。  

    “連你也沒有法子麼?”任飄然問。

    “法子倒不是一定沒有。”拼折一兩位朝中重臣據禮力諫,也許多少能牽制她,“我擔心的是儀典結束之後。”

    “你怕她會對付回來?”

    “以她如今隻手遮天的尊榮之態,焉能容旁人半點違逆,更何況是在謁廟儀注這等無比重要的大事上扯她後腿,事後只怕你和我還有皇上都再沒好日子過。”

    任飄然輕笑,“難怪我臨行前皇上說了一句話。”

    “什麼?”

    “皇上說這回他鐵了心思,讓你儘管放手去做,不必理會後果如何。”

    “他當真這麼說了?”白世非微微笑起來,星眸閃起異樣清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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