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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晉躬應,“臣愚鈍,請太后明示。”
唇邊泛起淡淡笑意,劉娥滿含欣賞地嘆息一聲,“那孩子真是百伶百俐,哀家命他娶夏竦之女,他雖然沒有直接應承,卻向哀家開口討賞,這豈不相當於和哀家達成了交易?”
周晉恍然,“也就是說他已經允諾了太后娶夏閒娉?”
“允是允了,卻沒有許下日子,哀家倒也想看看,他能扛到幾時。”
以她的身份以及多年來和白府的交情,總不好明刀明劍地對一個後生晚輩逼婚,難能白世非得以領會她的意思還極其巧妙地回應,絲毫沒有揭破雙方之間那層關係一觸即破的薄紗。
若然他不甘受擺布,年輕氣盛而一意抗旨使她騎虎難下,那可就兩兩難堪,她說不得也就只能把事情辦下去了。
門外白世非沒走幾步遠,便看見趙禎站在雕廊里,他迎上前去。
趙禎見他一臉笑容,忍不住嘆道,“朕特地晚來一步,本想瞧一瞧你受挫的困窘模樣,可是如今看來,你好像又過關了?”
白世非嘿嘿笑道,“太后的慶壽已成定局,皇上或去主動籌辦起來?”
趙禎眸光一沉,“屆時朕之尊嚴將置何地。”
白世非懶聲,“權當孝順一下老人家,讓她再逍遙一兩載好了。”
趙禎略為疑慮地看向他,“你真有把握?”
白世非的眸光忽然變得極深,如淵水無底,“也許還會更短。”
他娶晏迎眉不過是存心違逆後意,不出所料,劉娥果然不快,將他找來巧言威逼一番,他由是順勢表現出屈從懿旨,仿佛三分浪蕩心性到底比不過厄難可能真正臨頭的恐懼,不得不識時務地低頭服軟。
由是使得劉娥始終沒太把年紀輕輕的他放在眼內,這便足矣。
“她有沒有說怎麼處置范履霜?”
“暫時還無礙,請皇上安排下去,著些不同派系下的中低級官員,令其中一些人阿諛獻媚,奏請太后於天安殿受尊號冊封,另一些人則上疏陳情,要求她撤簾罷聽,還政於萬民天子。”
趙禎略怔了怔,然後便領悟過來,掩嘴笑道,“你在給她找事?”
朝中各方勢力相持拉鋸,不管哪一方上表,都必然會遭受敵對方的反對,這幾來幾往,非得大為浪費朝議時光,以及吸引去劉娥的全副心思,畢竟和朝廷之上相比起來,不成氣候的紈絝闊少白世非對她而言,目前還只是微不足道的小事一樁。
“拖著她,讓她沒空再找我解悶兒。”以便他可抽身去作安排,白世非道,“對了,我還得跟皇上要個人。”
“誰?”
“中衛隊領衛郎莊鋒璿。”
第一章 嬌色此時妍
坐北朝南的白府是座雄峻華瑰的五進院落。
進了府祗大門,入眼便是三十丈見方極其開闊的前庭,地面滿鋪水痕白石, 往裡依次是兩側設有寬敞門房的前屋,客廳,中堂,後堂和膳廳,每進庭院皆以上等青磚琉瓦構建,青石柱礎,台明挑檐,懸山斗拱,五脊六獸,精雕細刻門欞窗邊。
華貴且修飾精緻的客廳是迎客之所,兩旁有闊落的偏廳、書房和致寶齋,中堂兩側設有畫室、琴室和茶室,後堂則有專門招待女眷用的花廳,其餘管事房,庫房,齋堂,武院,傭僕居所等不一而足,比屋鱗次地分布在主宅群的東西兩廂。
出了後堂,約兩百步遠巍峨氣派的畫檐雕廊盡處,是甲第星羅的寢居群落,東側疏月庭、西廂飲綠居、東北聽風院和西北的浣珠閣,雅致庭院各獨成一格,從四個方位環擁著正中白世非居住的景園第一樓。
經過寢居院落再往裡去,便是疊石參次、花木扶蔬的白氏林苑和秋水無際湖,於後山上僻靜幽清處建有白府祠堂。
入府未幾,尚墜已迅速熟悉了周圍環境。
成親後的第三日朝早,晏迎眉帶著她出了疏月庭,在白世非的陪同下回娘家拜門,在晏府吃過酒,閒話半日,按俗禮慣例,晏家包好彩緞油蜜蒸餅等物件,又請一隊鼓樂伎工,吹吹打打將他們送回來。
進入前屋時邵印迎了出來,“公子,莊中衛郎已來了多時。”
白世非笑形於色,“他人在哪?”
“正在偏廳里用茶。”
白世非轉而對晏迎眉道,“夫人且隨我來,我給你介紹一位知交。”
眼角餘光不露痕跡地收入晏迎眉與尚墜兩人的神色,前者乍然聞訊之下是喜出望外,當時便展了愁眉,後者則是臉容剎時一白,手指下意識輕攥束腰的緞帶,似微微驚疑和不安。
他心裡暗暗覺得好玩,這小丫頭還真有意思。
一行三人踏進偏廳,裡面正背著手觀賞牆上山鷓荊雀圖的男人回過頭來,如熠似炬的目光視周邊如無物,直直落在白世非身後晏迎眉的臉上。
晏迎眉只覺腳下一浮,尚墜飛快輕輕扶了扶她。
已無外人在場,白世非一把捉過尚墜的另一隻手腕,在她圓張小嘴無法反應的驚駭中把她扯到自己身邊,笑道,“小美人,我們到隔壁去,我有件好東西要送與你。”說罷將她強行拖出門外。
尚墜即急又羞,微使暗力,卻怎也掙不開白世非的手,直被他拖進隔壁書房,一直走到書案旁邊,他在側首時見到她臉上羞憤之色,沒多少歉意地朝她嘿嘿一笑,倒也收起了逗弄的念頭,鬆開她,拿起案桌上的笛子遞過去。
眼底綠意幽幽,那羌管晶瑩碧透得似能沁人心脾,笛梢繫著的金絲穗帶光澤華奇,全不似一般繡線織就,尚墜的惱怒一時便被驚訝代替,按捺不下心底愕然,問,“姑爺怎知奴婢會吹笛子?”
“啊……”不防她有此一問,白世非轉開眼眸,輕輕皺了皺鼻子,然後裂嘴大大一笑,很無賴地回首,“這府中大小事情,本公子想要知曉哪一樁會不能夠?”
沒有告訴她,這些夜裡,她在水閣中吹笛時,他都在湖邊芙亭上喝酒。
那寂靜怡人的苑園一方,自雙親去世後,三年來一直是他獨處之地。
沒想到在某個夜裡,會忽然加入了一把與他心境相同的笛聲,他很驚奇,但因為她不算打攪到他,所以他也沒去驚擾她,從父母過世後他便深深明白,人在夜靜時分那種想隔離於世的孤絕。
“那——不知姑爺為何給奴婢如此重賞?”尚墜狐疑又問,在晏府長大的她自小耳聞目染,這笛子入眼便知不是尋常之物。
“我前幾天不是取了你幾枝花?”
那天進宮面見劉娥,出生以來就於富貴浮華中博覽無數寶物的他自然一眼看出,茶案上放著的那管玉笛是由絕世翡佩精琢而成,心想反正眼下是無論如何都得先應允劉娥的要求,索性便放肆些向她討要寶物,一則可令劉娥對他放心不疑,二來也正好還他對這小丫頭的奪花之情。
“以後別再叫我姑爺。”他說,在書案後落坐,示意尚墜退出去,執筆開始批閱從各地飛傳回來的營業卷宗。
她卻沒有動,看了眼書案旁枯枝猶在的梅瓶,再望向低頭批案的他,輕聲喚道,“公子——”
他抬起頭來,有絲驚訝她還留在原地,看著她,他柔聲道,“說。”
“如果奴婢明早——再去給公子折幾枝花,公子是不是可以——再送奴婢一樣東西?”她細聲慢氣地道。
如畫雙眉斜飛向鬢,白世非笑了出來,捋袖放下硃筆,雙手交握著很有興致地看向書案對面,那位應該是白府有史以第一個企圖在這府內與他商談條件的巧婢。
她嬌妍嫩白的瓜子臉絕不出十七歲,膚如粉琢,最好看還是葉眉下那雙寶石一樣的眸子,黑亮似一泓湖水,顧盼時流光若隱若現,當她定睛看人,瞳仁便似古井深潭,有一種說不出來的特別韻味,會吸引人不由自主地與她相望,而她似乎也自知一雙美眸太過惹眼,時時垂下眼瞼刻意掩藏。
四目相投,兩人都不說話。
在他專注得逐漸微微有些火熱的眸光下,最後還是她略為別過了頭,不肯再望向他。
已心頭微盪的他卻沒有收回視線,依然定睛凝視,她那垂低的長睫下,俏鼻兩側從櫻桃小嘴的腮邊蔓延至白玉耳墜,都已飛起淡淡的誘人微霞,綺羅裙在腰間束得曲線玲瓏,小小腰身不盈一握,如無意外他的下巴應該可以擱在她的頭頂,或許還可以在她青絲澤亮的鬢邊聞到一絲幽香……
“姑爺。”
“啊——”他“咳咳”兩聲,不無尷尬地收回視線,一時間房內氣氛奇異,兩人都不知望向什麼地方才好。
他只覺腹腑內柔腸余盪,心頭似被絲絲細線繞得微微蘇麻,讓人回味不止,卻又形容不出那奇特感覺,只從薄玉臉頰一直延伸至耳後根,同樣浮現極淺的淡淡緋印。
清清喉嚨,他道,“你想要什麼?”
忽然就想,此時此刻她便是開口要天上的月牙兒,他也會搬一把梯子去為她摘了。
“尚墜只想要回小姐。”
白世非一怔。
想從她只垂眼看地的小臉上尋一絲何出此言的端倪,不過不到俄頃,這個想法就被他放棄了,他笑笑,“你我皆知,他們倆人情投意合。”
“但小姐已經嫁了給姑爺你。”
又是姑爺,這兩字聽得白世非忍不住皺眉。
“小姐和莊公子有緣無份已成不爭的事實,姑爺為何還要促合?”問話中暗含不滿,萬一以後有些什麼事端,豈不教晏迎眉清譽盡毀?
他似不可思議又似十分好玩地,看著她笑,“那麼你覺得我應該怎麼做呢?小尚墜。”
“我家小姐出自名門,不但容貌過人,性情嫻淑,更知書達禮,盡曉才藝,和姑爺你不是很相配麼?”
原來如此……白世非有些微悶地趴到書桌上,然後才斜眸向上,挑眼看她,“所以當初是你,而不是你家夫人,托人在外面打聽我?”
她臉蛋一紅,沒有否認。
幸好啊,他品行端正,記錄良好,勞勞碌碌,勤勤懇懇,日日在家,從不濫交,否則怕還入不了她的法眼,軟綿綿半個身子都掛在書桌上,他似很沒有力氣地,半眯的眼眸卻盯著她的長睫,“我想你只是攔截了他們二人最後的書信往來,卻一點也沒有看過其中的內容?”
尚墜倏然抬首,迎上白世非既淡且遠的目光。
“個中內情,你可以去問你家小姐,至於鋒璿為什麼會在這裡,那就全然是因為你了,他一直沒有收到晏迎眉的消息,擔心她是不是被我美色所惑已以身相許,所以忍不住親自來府一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