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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然當真。”這種話誰敢捏造半句,任飄然輕聲嘆道,“也不能怪皇上狠了心要破釜沉舟,太后這陣子的所作所為對他那是愈來愈輕慢了。”是可忍,孰不可忍也。

    “既然皇上已立定心思,說不得你我需助他一回。”頓了頓,白世非看向任飄然,眸光罕見地變得厲利如薄刃,話聲寒沉至極,“儀典前後,你在宮裡頭好生照看著他。”

    任飄然面容一駭,連聲線也微變,“你的意思是——”

    沉默許久,白世非才緩聲道,“你想一想,太后先是將楚王趙元佐之孫趙宗保長期養於宮中,如今又一直扣著荊王趙元儼之子在宮裡做皇上伴讀……”

    也許她不一定就有那般險噁心思,但如今就要正面衝突,他卻不能不防萬一。

    任飄然驚得面容發白,額上幾乎滲出冷汗。

    劉娥要的不過只是一個傀儡,若然哪天趙禎這個皇上做得已經不夠聽話,讓她覺得不再順心順意,必要時,把一個年紀更小更好操縱的的皇室子嗣扶上龍椅來取而代之,也不是全不可能之事。  

    常言有道虎毒不食兒,然而此話卻從來不適用於宮牆之內,只需看前朝武則天是如何對待自己的親生兒子,便知殘酷的王權鬥爭中從無骨肉親情可言,而只有成王敗寇之論。

    在任飄然離去後,白世非召來鄧達園。

    “有幾件事你明日一早去替我辦了,先向勾欄酒肆等人多熱鬧地兒放出消息,就說飄然醫術超群我已藥到病除,然後安排我和夫人在後朝回晏府省親,我需與晏大人見上一面,還有,令西北各州府底下的人盯緊了,只要党項族的趙元歡一入關馬上傳書回府。”

    鄧達園領命後匆匆去作安排。

    白世非的神色清冷之至,獨自一人在廳里坐了良久,最後才慢慢起身。

    緩步回到第一樓前,微側首對身後的白鏡道,“去熱一壺仙醪來。”逕自踅入院落旁邊的曲徑。

    林苑裡枯枝零落,原來碧綠的湖面已結成淺青色薄冰,連續的陰雪天使得朔風凜凜,暗雲層涌無星無月,沒了枝蔭遮掩而露在天色下的石徑借著雪光仍能視見,只是在霜雪過後變得極其濕滑泥濘。

    把送了酒來的白鏡遣走,他依舊是無聲無息地隱在芙亭內,靜靜看著不遠處被湖面冰光映得微亮的水閣,聽著空曠寂夜裡響起的孤涼幽清笛聲,黑暗中一個人慢慢地自斟自飲。  

    第三章 投石交年祭

    開封城內大小林立的店鋪,早在一兩月前就已經開始了過年雜什的競賣,有錦裝新衣,大小門神,來年曆日,金彩縷花,桃符對聯等等,臘八節過後白府也開始治辦起年貨來,醃製臘肉,釀酒碾米,灑掃門閣,清潔庭戶,購置祭祀用各式酒果,準備好迎神的香花供物。

    臘月中旬時,莊鋒璿來了白府,打算在此間過年。

    自從廊下相遇之後,尚墜倒是不躲白世非了,卻整整半月再不肯和他說一句話兒。

    不管白世非是趁沒人時候圍在她身邊低聲下氣地求饒,還是托白鏡送去悔書指天發誓以後再不惹她生氣,全都沒用,第二日她見到他時,依然是冷冷地一眼,然後自顧自忙活。

    便連他晚上邀莊鋒璿與晏迎眉到第一樓里閒談小酌,她也是說什麼都不肯跟晏迎眉一同過來。

    白世非被憋得無計可施,叫苦連天。

    晏迎眉笑抑不止,“我有個表弟一直很喜歡尚墜,她當時避著他的情形就如同如今避著你,表弟沒辦法,只好來央我尋機讓他和尚墜獨自見上一面。”

    難得聽到旁人提到她的過去,白世非十分有興致,“你幫他了麼?”  

    “我先去試探那丫頭,結果她說我要是真那麼做了,她發誓會一個月不理我。”

    莊鋒璿也好奇起來,“後來怎樣?”

    “後來我奈不過表弟的苦苦哀求,還是答應了他,安排他們獨自見了一面,我本以為那丫頭只是隨口說說,沒想到她見過他後跟我犯起倔來,真的整整一個月不和我說半句話兒,足足三十天一天不少。”

    “啊……”白世非禁不住撫額哀嘆。

    莊鋒璿哈哈大笑,拍拍他的肩膀,“好兄弟,你還得再熬半個月哪。”

    白世非嘿嘿笑著,大言不慚地道,“只要能抱得美人歸,便再熬幾個半月又何妨。”含笑眸子半垂閃動,再抬睫望向晏迎眉時多了一份盎然興味,“她是打小被賣進晏府的麼?”

    不料他突出此問,晏迎眉不禁怔了怔,笑笑道,“那自然不是。”

    莊鋒璿看兩人這一問一答,仿佛都有些異樣,眉一挑還是望向了白世非。  

    白世非曼聲道,“你還記不記得六年前,我在南門大街上縱馬的那個雪天?”

    “記得,當時你差點撞到一個小童子還有迎眉。”

    白世非忽然側首,半笑著看向晏迎眉,“她就是那小童對不對?”

    晏迎眉輕輕嘆了口氣,“你在她面前千萬不要提起,不然准落不著好。”

    白世非點點頭,端起酒杯慢慢飲罷,眼內隱著一抹深思,沒再追問下去。

    似乎一夜之間,臘梅盛開,白府內花色滿園,香飄十里。

    到了臘月廿四這天,因為是交年日,家家祭拜灶神,白府里十分隆重,早幾日便已將灶台桌子鍋碗瓢盆等收拾得乾乾淨淨利利索索。

    祭拜這日,揭下灶台上方貼了整整一年已被煙薰得黑糊的灶君畫像,擺上豬頭、雙魚、豆沙、飴糖、粉餌等豐盛供品和諸式酒果,把揭下的畫像放在香爐里焚化,再燒了合府替代錢紙,然後在灶台上方張貼新的灶君像,畫像兩邊還貼上一副對聯“上天言好事,下界保平安”,最後以酒糟細細塗抹灶門。  

    由於白府每年輪換放一批僕人回家過年,為了方便這些人早日回去,府里每年為僕役而設的年夜飯都提前在廿四這天舉辦,由是一番繁複祭儀下來,送神完畢,邵印馬不停蹄地又去了安排晚飯酒席。

    白世非與鄧達園往書房而去。

    “自太后下旨欲披帝服進謁太廟之後,便遭到同為參知政事的晏大人和禮部薛奎的反對,晏大人以四書中尚書周官卷所載禮文在朝上陳辭,認為太后祭祀時應該穿戴的是王后之服而非帝王之服。”鄧達園稟道。

    “那薛奎又說了什麼?”

    “其他輔政大臣們皆不敢言,惟獨薛丞相站出來說,如果太后一定要穿成那樣去拜見祖宗,那行禮時她是用男子的拜禮還是用女子的拜禮呢?”

    白世非失笑出聲,“他倒也敢言。”

    “薛丞相始終力陳太后此舉不可。”

    “這薛奎是三朝元老,為人剛毅不阿嚴敏清正,便是太后也難奈他何。”

    “太后雖然大為不悅,但在兩位丞相大人力諫之下卻也不得不作出讓步,她雖然沒有完全採納他們的諫言,也還是令人對袞服作了改動,仍以皇帝式樣,但就減其二章,衣去宗彝,裳去藻,也不佩劍,最後她祭祀時穿戴的終究不是完整齊全的皇帝所披之袞冕服式。”  

    “也只能這樣了。”白世非微微苦笑,“能逼得她作出改動已份屬不易,你且看著罷,過了年她必然要尋機降罪於晏薛二人,這一遭便是本公子也無法脫身事外。”神色間有些陰鬱,似心裡懸著一絲不明顧慮。

    “難道沒有應對之策麼?”

    “這時候她正在氣頭上,斷不能輕舉妄動,你吩咐下去,都靜著點兒先過個安穩年,餘事出了年再說。”

    鄧達園點了點頭,“小的明白。”

    白世非為劉娥設置的這番擾攘,不無投石問路之意,是故如今宜以靜制動,且看她如何出招,反應是深是淺。

    談話間,邵印端著裁剪整齊的一沓紅紙來見。

    “公子,就快上桌開飯,好寫封包了。”

    白鏡進來磨了墨,白世非提筆在紅紙內隨意寫下不同數目的賞錢,邵印又喚來幾個小廝,七手八腳把每張寫好的紅紙都拿到取暖的炭盆上方,把墨汁烤乾,然後折成一個個紅包。

    整好後,邵印端著盛滿紅包的托盤,領著大傢伙興沖沖往膳廳而去。  

    白世非含笑目送他們離開,書房內再別無他人,他的眸光閃向桌上一角,拈來遺落在角落的一張紅紙,提筆而就,拿到炭火上烤乾,折好藏進袖底之後也提步離開。

    第三章 合卺寫君心

    膳廳中已擺好酒筵,三位管家和管事們都已到齊,只等白世非先入席為敬。

    兩旁側廳也各擺了幾桌,能在此間落座的都是身份高等的僕婢,不是於府外跟隨鄧達園聽差辦事,就是在府里近身隨侍兩房主子,一干人幾乎個個都是能為白世非叫出名來。

    其餘小廝僕婦,在各房內自行圍桌,菜式豐盛不談,由此合府歡聚一堂。

    宴飲很快過了三盞酒食,各桌開始你來我往,相互祝敬屠蘇酒,便連白世非也站起身來,一一敬過各房管事,對每位向他支薪領餉的屬下逐一表以謝意,這些管事們的大封紅包自然早由邵印和鄧達園發了下去。

    眾人鬧了多會兒後,逐漸把目標對準白世非,一個接一個端著酒杯湧上前去,他則笑嘿嘿地來者不拒,甚至逮些相熟的僕從婢女還調逗幾句,反敬幾杯回去,一時間杯光盞影,喧聲四鬧,笑語滿堂,歡暢異常。

    輪到尚墜時她早被晚晴晚弄等人鬧過幾回,因著這異樣熱烈的氣氛亦落落大方,上前來與白世非說著祝詞,“奴婢祝願公子來年財源廣進,大吉大利,平平安安。”  

    眼前人兒的嬌顏泛起三分桃映酡紅,原本一雙明眸善睞的清瞳也已不知不覺中撤下了平日的戒備之色,被酒意盈染成水汪汪的柔然,白世非凝視著她,輕輕笑吟道,“胭脂未撲紅映雪,秋水生波眼兒媚。”

    羞意頓然大熾,這場合卻絕不可能發作,尚墜只得惱剜了他一眼。

    “哇!公子爺你好不偏心!只對墜子一個人吟詩!”白鏡帶頭起鬨。

    白世非斜睨他一眼,十分囂張地道,“我何止只對墜子吟詩。”忽地將她拉近面前,握杯的手勾向她的右手,“我還要和墜子喝交杯酒呢!”說完就著她僵住的手臂一飲而盡。

    這齣其不意的動作將尚墜震在當場,僵然瞪著他笑眯了的眼眸,心內一時無法辯明他此舉到底是又捉弄了她一回,還是別有些不同含義,一眾僕婢卻已在失驚中比她先反應過來,連笑帶鬧地全都涌了過來,圍著她七嘴八舌地催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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