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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大的雨,雨點打在人身上,就好像石子般。
郭大路掙扎著,勉強站起來,頭疼得仿佛隨時都會裂開來,舌頭上也像是長出了層厚厚的青苔。
這種日子過得真的有意思嗎?
他不願想。
他什麼事都不願想,最好立刻有酒,再開始喝,最好每天都沒有清醒的時候。
仰起膀子想接幾口雨水來喝,雨點雖然很多很密,能落到他嘴裡的,卻偏偏沒有多少。
世上豈非有很多事都是這樣子的?
你看著明明可以得到的卻偏偏得不到。你憤怒﹑痛苦,用自己的頭去撞牆,把自己折磨得不成人形,卻還是一點用也沒有。
郭大路用力挺起了胸膛,胸膛里心口上,就像是有針在刺著。
明明不該想的事,為什麼偏偏又要想呢?
強雷一聲,閃電擊下。
他咬了咬牙大步向前走,剛走了兩步,忽然看到前面一扇小門「呀」的一聲開了。
一個緋衣垂笤的小丫頭手裡撐著把花油傘,正站在門口,看著他盈盈的笑,笑起來兩個酒窩好深。
有個這麼甜的小姑娘,對著你笑,任何男人都免不了要上去搭汕搭汕的。
但郭大路現在卻沒有這種心情,他現在的心情,簡直比他的樣子還糟。
但她卻迎了上來,甜甜的笑道:「我叫心心。」
她不等別人開口第一句話就說出了自己的名字,這種事倒也少見得很。
郭大路看了她兩眼,慢慢的點了點頭,道:「心心好好看。」
他不等話說完,又想走了。
誰知心心卻還是不肯放過他,又笑著道:「我認得你。」
郭大路這才覺得有點奇怪轉過身停下來道:「你認得我?」
心心眨著眼,道:「你是不是郭家的大少爺?」
郭大路更奇怪忍不住問道:「你以前在哪裡見過我?」
心心道:「沒有。」
郭大路道:「那末你怎麼認得我的?」
心心贍然道:「你去問問我們家小姐就知道。」
郭大路道:「你們家的小姐是誰?」
心心道:「你看見她時,就知道了。」
郭大路道:「她在哪裡?」
心心抿嘴笑,道:「你跟我來,就什麼事全知道。」
她轉過身走進了那扇小門,又回頭向郭大路招了招手:「來呀。」
郭大路什麼話都沒有說,大步走了進去,現在他的好奇心已被引起,想不叫他進去都很難了。
門裡是個小小的院子,一棚紫藤花在暴雨中看來顯得怪可憐的。
屋檐下接著三兩隻鳥籠,黃鶯兒正在籠子裡咳哎的吵著,好像正在怪她們的主人太不體恤,為什麼還不把我們帶人香閨里。
心心走上廓廊,用一根白生生的小手指,輕輕在籠子上一彈,瞪眼道:「小鬼吵死人了今天小姐房裡有客人你們再吵,她也不會踩你們的。」
她又回頭向郭大路一笑,媚然道:「你看,你還沒進去她們已在吃醋了。」
郭大路也只好笑了笑。
現在他心裡除了好奇之外,又多了種說不出是什麼滋味的感覺,仿佛有點甜酥酥的。
但這究竟是怎麼回事?他仍然如在十里霧中,連一點影子都摸不著。
「難道我忽然交上姚花運了麼?」
只不過,丫頭雖然俏並不一定就表示小姐也很漂亮。
那位小姐若是母夜叉,你說怎麼辦?
門上掛著的湘紀竹的帘子,當然是天氣開始熱了之後剛換上去的。
門裡梢無人聲。
心心掀起帘子媚然道:「你先請裡面坐,我去請小姐來。」
裡面是個精緻高雅的小客廳,地上還鋪著厚厚的波斯氈。
連郭大路都不由自主,先擦了擦腳底的泥,才能走得進去。
「像這種地方的主人,為什麼要請我這麼樣個客人進來?」
那當然定有目的。
什麼目的呢?
郭大路看了看自己,全身上上了下連五錢銀子都不值。
他對自己笑了笑索性找了張最舒服﹑最乾淨的椅子坐下來。
桌上有壺茶,還是新泡的。幾個小碟子裡,擺著很精美的茶食。
郭大路替自已倒了碗茶,邊喝茶邊吃杏脯就好像是這地方的老客人似的,一點也不客氣。
然後,他就聽到陣「叮叮噹噹」的環響聲,心心終於扶著他們家的小姐進來了。
郭大路抬頭看了一眼,眼睛就已發直。
郭先生並不是沒見過女人的毛頭小伙子,但像這樣的美人,倒還真是少見。
若不是這樣的美人,又怎配住這樣的地方?
郭大路嘴裡含著半片杏脯,既忘了吞下去也忘了拿出來。
不知什麼時候,這位小姐也坐下來了,就坐在他對面,一張宜喜宜嗅的臉上仿佛還帶點紅暈,也不知是姻脂,還是害羞,一雙明如秋水般的眼波正脈脈含情的看著他。
郭大路開始有點坐立不安了,想開口說話,一個不小心卻將嘴裡含著的半片杏脯咽在喉嚨里。
心心忍不住「唉呦」一笑,開始笑就再也停不下來,捧著肚子,吃吃的笑個不停。
小姐瞪了她一眼仿佛在怪她笑得不該,但自己也忍不住為之倩然。
郭大路看著她們突也大笑起來。
他笑的聲音反而比誰都大,你只有在聽到這笑聲的時候,才能感覺到他是真正的郭大路。
無論多麼嚴肅,多么正試的場面,只要郭大路一笑立刻就會輕鬆起來。
這位羞人答答的小姐,終於也開口說話了。
她的聲音就和她的人同樣溫柔,柔聲道:「這地方雖然不太好,但郭大爺既然已來了,就不要過於拘束。」
郭大路打斷了他的話笑道:「你看我像是個拘束的人嗎?」
小姐媚然道:「不像。」
心心也笑道:「這是小姐剛托人從普洱捎來的,郭大爺多喝兩杯也好醒醒酒。」
郭大路道:「茶的確不錯你卻錯了。」
心心怔了怔道:「我什麼地方錯了?」
郭大路道:「無論多好的茶,也不能醒酒。」
心心道:「要什麼才能醒酒?」
郭大路道:「酒。」
心心笑道:「再喝酒豈非更醉?」
郭大路道:「你又錯了,只有酒才能解酒這叫做還魂酒。」
心心眨眨眼道:「真的?」
郭大路道:「這法子是我積數年經驗得來的,絕對錯不了。」
小姐也笑道:「既然如此,還不快去為郭大爺斟酒。」
酒來了﹑是好酒。
菜當然也好。
郭大路開懷暢飲,真的好像已將這位小姐當做老朋友,一點也不客氣。
這位小姐居然也能喝兩杯,酒色染紅了她的雙頰看來更艷光照人。
郭大路睛直勾勾的不住盯著她,連酒都似已忘記喝了。
小姐低下頭輕輕道:「郭大爺若再喝幾杯,我陪一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