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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左宗棠終於開口了,還難得臉色無比凝重,緩緩說道:“建昌不可再守,否則就是坐以待斃。南昌不可再去,硬闖是白白送死。惟有兩策,或是西往武寧以寧,或是北上瑞昌,就糧整兵,等待機會捲土重來。”
向西撤往武寧和義寧,還有向北逃到瑞昌,這兩個選擇曾國藩早就考慮過不止一次,然而卻一直下不定這個決心。現在左宗棠也提出兩個方案,已經無法指望湖北援軍的曾國藩也徹底死了心,向左宗棠問道:“季高,那麼以你之見,我們最好的選擇是北上還是西進?”
左宗棠又沉默了,許久後,左宗棠才十分無奈的說道:“去武寧和義寧道路遙遠,且狹窄多險還無軍接應,長毛只要分出一支軍隊輕裝迂迴到我軍前方設防,我們就將死無葬身之地。”
曾國藩苦笑了,半晌才嘆道:“難道說,本帥真要灰溜溜的逃回湖北,去給學生做一條看門犬?被人嘲笑,受人欺辱?”
左宗棠默然,也是過了片刻才說道:“曾部堂,你是全軍主帥,你拿主意吧,無論你如何選擇,我都贊同,陪你死都行。但是得快,你的團練已經到了生死存亡的危急關頭,已經再容不得有半點耽擱和浪費時間。我的建議是,讓你的麾下將士飽食兩日恢復體力,將所有糧草製成乾糧,連夜行動!”
是日,曾國藩一夜未眠,心裡既明白取道瑞昌逃回湖北是自軍唯一生路,可是又顧忌面子,更擔心忤逆門生乘機報復,故意不肯出兵接應自己;有心想西逃義寧甚至直接逃回湖南,卻又明白這條路更險更惡,稍有不慎就將註定全軍覆沒。絕望之餘,曾國藩一度還考慮全力一搏,拼死南下即便不能成功也可以獲得一個為國盡忠的千古美名,然而,曾國藩卻又下不定這個決心,更不甘心就此而亡,直接走向人生終點。心中輾轉,幾度悄然淚下。
能做大事者當然能忍常人所不能忍,煎熬到了天色微明時,雙眼儘是血絲的曾國藩終於下定決心,下令升帳召集眾將議事,宣布讓士卒飽食兩日,將殘餘糧草全部做成乾糧,兩日後盡棄火炮軍帳等不必需之輜重,輕裝北上向湖北突圍撤退。
曾國藩宣布了這個重大決定後,中軍大帳里一片鴉雀無聲,過了許久後,曾國荃才怯生生的向曾國藩問道:“兄長,你前不久才上摺子彈劾過吳超越,平時里又把他得罪得那麼狠,現在跑回去求他收留,他會答應嗎?”
“我回去替他當看門狗,他不可能不答應。”曾國藩微笑著說道:“大不了就是受些羞辱,那又有什麼?勾踐可以臥薪嘗膽,韓信能受胯下之辱,他們能做到,我為什麼就不能做到?”
曾國荃再不願意,只是眼中已有淚花閃爍,曾國潢更是直接哭出了聲,連累許多湘軍將領都忍不住放聲大哭,全都不甘心回湖北去受那些鳥氣——湘軍在湖北的時候,除了差點沒把吳超越逼死外,其他的湖北大小官員也幾乎都被湘軍得罪了一個遍,恨不得把曾國藩生吞活剝的湖北文武官員絕不止一個兩個。
惟有左宗棠的神情自如,開口對曾國藩說道:“曾部堂,既然你已經下定了決心,那就趕快布置,先別急著告訴士卒我們準備北上,故意放出風去,就說我們準備在三天後全力向南突圍殺往南昌。再多派斥候偵察前往南昌的道路,製造南下假象還有給長毛抓舌頭的機會。還有,後天早上最好選擇黎明前突圍,儘可能不給長毛太多的反應時間。”
曾國藩一口答應,立即吩咐眾將依計而行,眾將應諾離去,左宗棠和劉蓉等人也趕緊在旁邊商量起了突圍計劃和布置殿後軍隊,曾國藩則繼續坐在帥案前垂首不動,雙手拳頭緊握,指甲破膚,牙根滲血。
左宗棠布置的聲南擊北之計果然起到了迷惑作用,故意製造的南下假象和故意讓太平軍抓到的斥候,成功誤導了太平軍圍城主將石鎮吉的戰前判斷。為了獨吞全殲湘軍的蓋世奇功,石鎮吉抽調了大量的主力戰兵在塗家口以南布置埋伏,並精心設計了一個防禦弱點故意給湘軍鑽,同時也徹底誤判了湘軍的突圍時間,沒能提前做好所有的戰鬥準備,給了湘軍向北突圍的天賜良機。
兩天後的黎明前,再當湘軍突然出城全速北逃時,石鎮吉也就為他的誤判付出了慘重代價,根本就來不及馬上大量出動主力戰兵追擊,只能是以小部隊上前牽制,為後續援軍集結追擊爭取時間。而左宗棠也早就料定了這點,建議曾國藩以少量軍隊全力迎戰,掩護湘軍主力全速北上,等太平軍主力集結來追,殿後的小股湘軍才全速脫離戰場北逃,與太平軍展開非生即死的速度比拼。
全力逃亡下的湘軍撤退速度飛快,當天正午就已經抵達了北面的德安城下,駐守在城裡的太平軍守軍則被左宗棠派出的假信使誤導,誤以為湘軍是來攻打德安不敢出城,湘軍乘機迅速通過德安繼續向北,錯過了與太平軍前後夾擊湘軍殘部的最好機會。而石鎮吉在暴跳如雷之餘,也馬上派出大量信使搶行上前,命令駐守瑞昌的太平軍不惜代價阻擊湘軍北上,寧可丟了瑞昌城也絕不給湘軍逃回湖北的機會。同時石鎮吉自然少不得又派人向駐守九江的羅大綱求援,讓他也出兵幫忙圍堵湘軍的逃亡道路。
本來曾國藩和左宗棠都是打算讓湘軍士卒日夜兼程的全速北上,計劃當夜只休息兩個小時就繼續北上,然而曾國藩和左宗棠等人都嚴重低估了傷病和營養不良對湘軍士卒造成的影響,甚至就連曾國藩自己,在露營休息時都一不小心睡過了頭。最後還是靠著左宗棠的咆哮怒吼,湘軍眾將才好不容易把士卒全部抽醒繼續趕路,結果不但白白浪費了一個多小時的寶貴時間,也給了太平軍信使搶在他們前面的時間,繼而又逼著曾國藩和湘軍打了生平最險最惡的一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