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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承乾微微笑道:「讀萬卷書不如行萬里路,那些文書檔案都是經過人整理的,多一道手續便多一個疏漏的可能,如果有人在其中上下其手,那就更沒什麼真實可言。說商人市儈,那也只是一部分人而已。李安,難道你願意將自己辛辛苦苦從長安拿來的貨物原價賣出去?」
李安語塞:「可是……可是那些商人賣得太貴了。」
「你只是看到他們賺錢,卻沒有想到他們長途跋涉的辛苦和危險,不是每一次生意都能穩賺不賠的。我們身在長安,能夠享受到來自全國各地的物品,甚至能夠享受到來自西域或更遙遠的地方所帶來的物品,這都幸虧有了那些商人。」
「可跟他們談話對治理國家有什麼好處呢?」李安還是不服氣。
「問他們旅途的情況,可以知曉道路、橋樑需不需要拓建、修繕,地方官吏有無私設關卡擾民、有無盜匪滋事;和他們談稅率,可以知道稅賦是輕是重;和他們談貨物出售的情況,可以知道這個地區的購買力、百姓的貧富和官員的能力。」
「可是……農夫難道也懂得天氣?」李安還是有些不服氣。
「當然懂,『瑞雪兆豐年』這個詞你聽沒聽到?從冬季的下雪情況就可以知道第二年的收成,這就是農夫總結出來的經驗。在干早或者天災來臨之前,許多有經驗的農夫都能夠從反常的情況中看出預兆,只是他們不懂得向官府報備,而且就算他們報備了,恐怕也要被斥責,嚴重的可能還會被論罪。另一方面,通過與他們的交談,可以知道他們的生活情況和當地的收成,咱們大唐的絕大多數人口,可都是要靠這天、這地吃飯的。」李承乾有些慨然。
「少爺,你懂得可真多,小的也讀過書,怎的就不知道這些?」李安這回是心服口服了。
「有些東西是念書念不到的,所以說要有個好老師,也要多行路」李承乾輕輕一抖韁繩,「快走吧,本少爺有些乏了。」
前面的鎮子叫豐樂,剛到鎮口,前頭打站的侍衛便來稟報:「少爺,鎮裡只有一家客棧,偏院已經有了客人,掌柜的不肯攆,只能先租下幾間正房。」言下頗有忿忿之意。
「掌柜做得對。」
李承乾說道:「同樣是住店,憑什麼我們要攆人家走?」說著便吩咐:「快落店休息吧。」
在這種鄉鎮小店,七、八個人的生意已經是大主顧了,而且他們出手闊綽,掌柜的親自帶著夥計過來又搬行李又拉馬,然後吩咐生火造飯,忙活著侍候他們用了晚飯,又燒了一大桶的熱水,一盆一盆送到各房,天已經黑了。
李承乾在屋裡歇了一會兒,這次出來的匆忙,一本書沒帶,便隨意地倚在被子上,將李安叫進來說話。
「少爺,一路疲乏還是早些休息吧。」李安道。
李承乾命他坐下,說道:「這一路行來,地方還算太平,早知道這樣,我就讓他們個回去了。」
「少爺,無事是最好的,而且他們是……老爺派來的,不可負了老爺的關愛之心啊。」李安拱了拱手說道。
李承乾點點頭:「這一路走過來,你覺得怎麼樣?」
李安想了一下說道:「這一路走過來,治安沒什麼,尤其是前些年匪患較為嚴重的河南道也很不錯;可就是貧富方面還有所差距,關中這一帶比較富裕,但河南這一帶還是窮,也就是這幾年收成好了,百姓吃得飽了。」
李承乾嘆了口氣:「僅僅吃得飽怎麼能夠?我們這一路上也不過是走馬觀花,這見到的自然還是不錯,那稍為偏遠的又怎麼樣?」
李安說道:「少爺,你這次出來是為了去河北談船廠一事的,又不是專門為了察看吏情民情,也不是緝賊拿盜,平安出來平安回去即可,其它事情自然由有司負責。」
「話雖如此,可孤的身份在此,由不得不關心啊」
李承乾感觸太深,不由得恢復了本來的說話習慣:「地方官員為了顏面好看,年年報豐收,到底是不是豐收?豐收的是誰?這裡面的水太深,朝廷竟然也涉不得」
說罷,他起身跳到地上,走出房門,在外面侍候的夥計早已經看見,忙上前問道:「客官,您要什麼?」
李承乾抬頭看了看天空,微微笑道:「白天太乏了,反倒睡不著,出來透透風。剛才我聽到東院有人在哭,象是女人的哭聲——是為了甚麼?」
那夥計二十歲出頭的年齡,燈光下看去倒是眉清目秀,精明幹練,聽得李承乾問起緣由,便嘆了一口氣說道:「是一家母女倆,本來是一家三口人,從突厥人的刀底下逃出來的,逃到鎮上的時候,那男人病了,就住在這裡治病,哪知道花掉了盤纏又借了一大筆錢,那男人還是死了。那債主怕她們跑了,三天兩頭的來催債,剛才就是債主找到了她們,逼身她們賣身還債,我們掌柜的給攔住了,讓他們有話明天再說,沒想到竟擾了您,真是對不住了」
李承乾一聽到突厥人,臉色立時就變了,他也沒言聲,轉腳就出了二門,另外幾個侍衛便要跟上去,李安將他們攔下,說道:「不妨事,你們繼續休息,我跟著瞧瞧,這裡不會有事的。」說罷便跟著李承乾去了。
這間客棧的東院房舍都十分低矮,一小間挨一小間,依次排去有二十多間。裡面十分狹窄,燈火十分昏暗,打眼一看頗有些鬼火閃爍的意味。有幾間房裡的客人在聚賭,骰子稀哩嘩啦地響,一個個呼吆喝六地扯著嗓子叫,還有的房間窗戶開著,裡面傳來陣陣酒氣。李承乾皺眉,站在那兒到處張望,好一會才看到西北角房檐底下蹲著兩個人,影影綽綽是女的,便慢慢踱了過去,俯下身子問道:「方才是你們在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