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鍾離權捻須似笑非笑道:「好認的很,長庚星君李太白,他下界這一世,連名字都沒變,真是巧啊。」
長庚星君李太白是一位仙人,當年的修為已證真仙境界的極致,發願心下界重入輪迴,以求入世之見知。所謂修行並非全然是指打坐行功求法力增長,種種經歷、種種所學所悟也是一種修行。李太白下界的願心是什麼,要堪破什麼,只有他自己清楚。
梅振衣又問道:「弟子不甚明了,長庚星君已超脫輪迴,為何又要入輪迴?」
鍾離權反問道:「你可知何為超脫?」這一句話伴隨的妙語聲聞,順勢講解了一段法訣,算是對弟子的點化傳授,選擇了這樣一個時機。
所謂超脫,並不是不能再回來,而是來去自如,否則就不叫「超脫」而叫「放逐」了。真正的仙人可以不入輪迴之中得長生久視,但不等於他們不能再入輪迴。再入輪迴有兩種方式,其一是被動的被斬滅,那所有的修行就得從頭開始了,或者這個人已經不存在。其二是主動謫身輪轉入世,就像李太白這種情況。
想主動謫身再入輪轉,有兩個前題條件,其一是證真仙境界的極致,其二是發此願心。而天庭中的大部分仙人,並沒有機緣求證真仙境界的極致,其二也根本無此願心。在仙界逍遙清靜,何苦再入輪迴?
這種再入輪迴的仙人,稱為謫仙,從某種意義上講,當年的玄奘也是謫仙,但佛家不這麼稱呼。玄奘的目的比較特殊,他是發宏願心證菩薩果,求大乘佛法大行於東土,一連輪轉了九世,直到玄奘這一世才算成功。
梅振衣皺了皺眉頭問道:「若玄奘宏願未成,會世世輪轉下去嗎?就算有修行能歷苦海,也只能看到這世世輪轉的經歷,不知自己是當年的大乘天。」
鍾離權點了點頭:「也可能如此,否則玄奘也不會輪轉九世方能證果。有的仙家歷化形天劫求證金仙,也會採取這種方式,若不成功,恐會永墮世世輪迴之中。仙人故友見之,能點化一般都會出言點化,卻無法助他修行。」
「李太白是在歷化形天劫嗎?」梅振衣又問道。
鍾離權搖了搖頭:「這我就不知道了,連此時的李白自己都不清楚。歷化形天劫可能謫身也可能不謫身,謫身也可能是為了證悟另一種修行,而非為歷化形天劫。」
梅振衣若有所思的追問:「長庚星君已證真仙境界極致,人間功名本無所謂,謫身入世之後為何又會這般?」
鍾離權沒有回答,而是反問道:「謫身入世如同凡人處世,有前世仙家福報卻無前世仙家神識,若你也是這般重新生在俗世間,又能怎樣?人之行隨際遇而來,然後自知感悟。」
「真仙極致境界,法眼通明緣覺無礙,為何還要親自謫身入輪迴呢?」這麼多年難得鍾離權再一次開口講解仙訣,梅振衣的問題可真不少。
「徒兒啊,你真覺得眾生觀中無所不有嗎?」鍾離權仍然是反問,帶著仙家妙語聲聞。
第十七卷:東遊記
第303回、道緣法相論適志,兩師徒對問人間
俗話說大千世界無奇不有,梅振衣就是先後向明月與金喬覺求教眾生觀,彌補了苦海中見知的缺陷,修成陽神變換分身。但是眾生之中真的是無所不有嗎?錯了,可見的世界畢竟有限,可能有很多人很相似,可以觀法借鑑,一竅通而百竅通。但也有的人世間極為罕見,甚至從來就沒出現過,比如李白。
文字是從鴻蒙中靈智開啟的文明傳承象徵,是凡人間的妙語聲聞,李白是一個符號,是將這方塊文字運用的最高峰,在此之前,無人有他的文采,屈原、相如皆不及也。
而屬於這個符號的李白一世過去之後,時間會脫去多餘的累贅,只留下灑脫的神髓,後人便能捕捉到那種自己形容不出的情懷意境。如一句「且就洞庭賒月色,將船買酒白雲邊」,也許在庸俗的眼睛裡他什麼都沒留下,但你在追求輕靈的情懷意境時,便能找到那一絲投影。——鍾離權的仙家妙語聲聞,其大意如此。
梅振衣連連點頭,沉吟著又問了一句:「李白此世之行,非仙家所取,熱衷於廟堂之上展宰輔之才。他謫身時的修行願心,究竟是什麼呢?」
鍾離權只答了四個字:「適志而已。」
簡簡單單四個字,含義卻很複雜。首先功名並非貶義,某人有一展才華抱負的志向也絕非是惡行,本身值得鼓勵,就看他做了些什麼。所謂世外高人可以對事無所謂,可以對人遺憾嘆息,但不必空口狂言譏忿嘲罵,否則並不是真正的眼界超然,而是酸溜溜的小肚雞腸、或幸災樂禍的小人樣、或莫名其妙的空狂妄。
想當年梅振衣未成仙之時,無論是鍾離權在菁蕪山莊門外見他手舞板磚的樣子,還是玉皇大天尊在萬家酒店聽他紋銀十兩賭江山,都只是一笑而已。
長庚星君已經能夠看穿,但卻選擇了一種看不穿的方式,謫身再入輪迴修證。雖然不知他最終要修證的是什麼,但是李白走過之後,你能說他白來這一場嗎?不因已修證的仙家心境所擾,再入輪迴真真正正的走一遭,見證未經歷之感悟。這就是他的目的,很難說清楚,只能用四個字來概括——適志而已。
梅振衣在雲端上沉思。師父剛才其實是教了他一種法訣,這種仙家法訣無法用文字來描述,傳授的內容是關於如何謫身再入輪迴。照說梅振衣的修為已經到了,證真仙極致得通明法眼與無礙緣覺,自己就能夠堪悟,而他偏偏沒有勘悟,直到鍾離權開口點傳這才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