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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溜轉這個主意倒不錯,找一個全無心機、沒有絲毫惡意、與此事無關、說話直指關竅的人,哪裡有那麼容易?別說青漪三山,就算搜便蕪州也難以見到。但提溜轉一開口大家都想到了一個人,那就是敬亭山上的明月仙童,天下沒有人能比她更符合這幾個條件了。
梅振衣連連點頭道:「請明月仙童來,三言兩語就可以,別忘了師太不是普通人,也是心念通透的修行人,只需要別人點明她自己心中的想法。」
明月是不會主動管這些閒事的,自然是提溜轉去請,誰叫它與明月平時關係好呢,也只有它才能厚著臉皮去纏著明月央求。
……
「星雲師太,你的身世我聽說了,眾生在輪迴中出身不能自擇,你既已歷苦海自然明白,打算怎麼辦呢?」這是在聽松居中明月開口說的第一句話,確實夠直截了當的,旁邊沒有別的人,只有張果陪著明月一起來。
這話如果是別人說的,星雲師太或許會有想法,但是從明月嘴裡說出來,就是毫無心機之語。星雲起身行禮:「既然仙童開口,星雲正想請教。」
明月眨了眨眼睛,沒等她發問就說道:「如果你對著一尊不願意看見的菩薩,還要矯意供奉,那就不是真修行。」
這一語道破了關竅,星雲師太不回翠亭庵,就是因為不願意再供奉觀自在菩薩,原因當然與她的父母遭遇有關,連她自己都講不清楚,總之就是不願。然而對於一位數十年來一直持戒守禮的女尼來說,這話確實說不出口。
「菩薩會怪罪我嗎?」星雲低著頭輕聲的問出這一句。
「你怪罪菩薩嗎?」明月反問了這一句。
星雲師太:「我父母的事,是他們自己所選,與菩薩無關,我有什麼可怪罪菩薩的?」
明月:「那菩薩憑什麼怪罪你呢?」
也就是明月,勸一位師太不要供奉菩薩,還能說得這麼幹脆利索。星雲師太仍然低著頭:「天下之大,我行往何處,修往何處,願心安住何處?」
這是問道之語,明月的回答卻很直白:「你不就住在聽松居嗎?除了你自己不好意思,我看這裡的人都挺歡迎的。你可以還俗做在家居士,也可以繼續做尼姑,你若還俗的話,張果一定會很高興的,你又不是不知道,其實你自己也願意。」
張果對星雲的心思,星雲能不知道嗎?一開始可能不清楚,這麼長時間還看不出來那才怪了!而明月直接點破了一句話——你自己也願意。
張果的臉一瞬間變得通紅,要是別人這麼說,他一定會呵斥「小孩家不要胡言!」但是明月說話他卻不好呵斥,只能在一旁老老實實聽著,心中還帶著暗喜滋味很複雜。
星雲師太的臉也給臊紅了,剛念了一句佛號又趕緊打住,喃喃道:「罪過罪過!」
明月:「你有何罪?」
星雲師太:「我不合在此時念佛。」
明月搖頭:「為什麼不能念,在家居士也念佛。」
星雲師太突然跪了下去,抬頭道:「多謝仙童指點迷津,非是我不能堪破,只是有些為難,心中還是受名與相牽絆。……只想求教一句,我此世修行有望嗎?若有望,何時有望?」
明月皺了皺鼻子:「根本就沒這種說法,修為到了就是有,說也沒用。你畢竟尚未超脫輪迴,今日不願供奉觀自在,則不必偽心,待他日見觀自在菩薩能安然自在,就算真修行。」
星雲師太瞄了身邊的張果一眼,低下頭問道:「請問仙童,你如何看情之牽絆?」
這句話可問錯人了,她想問的是男女之情,問誰也不該問明月呀。明月果然被問住了,伸出小手撓著後腦勺,鼓著腮幫子想了半天才答道:「我清風哥哥說過,既不受情之勾牽,亦不受無情之勾牽。否則金仙求什麼忘情,菩薩談什麼慈悲?」
明月是轉述清風之語,這句話什麼意思?人們常說修行人追求心境超脫,不受七情六慾勾牽掛礙。但這種說法也可能導致另一種誤解,那就是有人認為無情才是真修行。清風強調的是——既然不執著於「情」,同樣也不應該執著於「無情」,這才是真修行。
「明白了。」星雲師太頓首行禮。
明月一拍手:「既然如此,就沒我什麼事了,我去找提溜轉了。」
明月一轉身就走了,連個多餘的招呼都沒打。剛才星雲師太跪下的時候,張果也緊跟著與她並肩跪下。明月雖是金仙,但從來還沒有人朝她跪拜過,她只是有些好奇,竟忘了伸手去扶,由著兩人跪在面前。等她走後,張果和星雲還跪在那裡呢,搞得跟拜堂一樣。
第215回、菩薩聽評書打賞,壇上半吊子福音
張果先起身,將星雲扶了起來,咳嗽一聲低著頭道:「星雲,仙童的話說的很明白,你有什麼打算?如果留在青漪三山……」
星雲打斷了他的話:「我想去祭奠父母,也想去祭奠褚河南公。」她已改口稱褚遂良為褚河南公,那麼口中所說的父母就是指劉洪與殷氏了。劉洪死於獄中連墳塋都不知何處,而殷氏在長安自盡,褚遂良客死嶺南,星雲想去祭奠恐怕這一路要走很遠。
張果:「我很想陪你一起去,但是少爺罰我在聽松居為半年園丁,鑿建洞天園林。」
星云:「也不急於這半年,你我既為道侶,我就陪你一起在此鑿建洞天園林,半年後你再向振衣請求遠行,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