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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牡丹大限將至不是意外,洛陽牡丹絕跡是個意外。花神有花神的尊嚴,武后在西苑下法旨時,牡丹花就是不開,但花神也有花神的心愿,她不願意看到自己離去之後,洛陽牡丹從此絕跡。
所以白牡丹做了個決定,將殘存的法力與元氣全部散盡,同時將紫石芝中的生發之氣也用盡,在洛陽城外的山野中破土而出為牡丹花,這是花神的特異神通,是她一生最後一次使用。
當然了,她還有另一個選擇,就是躲在清靜小園等梅振衣來救,如有九轉紫金丹可移換爐鼎成功,白牡丹雖然失去了大半的修為法力,卻可以離開此地,像個凡人那樣安安穩穩再活幾十年。但是白牡丹沒這麼選,她選擇了人去花留。
至於洛陽城外山野中牡丹花開,恰好是武皇大赦天下之時,僅僅是個巧合,因為白牡丹不能再等了,她的法力正在不斷消退中,再等下去就無力讓牡丹花在洛陽城外破土,於是不久前做了決定。
當年西苑中的牡丹花不因武后的法旨而提前開放,如今洛陽城外的牡丹花開放,也與武皇登基無關。這就是她這樣一位花神所追求的心境。
白牡丹提醒梅振衣的那番話說的也很透徹——你也不是神仙,就算你是神仙,也不能讓你身邊所有親近之人都成仙,連佛陀太上都勉強不得,你必須要面對人世間的生離死別。
梅振衣已經說不出話,抱著白牡丹,想流淚卻強忍著,身體在微微發顫。知焰眼圈微微有些發紅人還算平靜,上前輕聲道:「白牡丹,你還有什麼事情要交代?」
白牡丹:「有兩件事希望梅公子能答應我。」
梅振衣:「你說吧,我聽著呢,只要我能做到。」
白牡丹:「不是要你做到,而是要你不去做什麼。第一,你不要因為我去與武皇結怨,你雖有修為但也不是對手,更何況人間還有你的梅氏家人。第二,希望你閉上眼轉過身去,我不想你看到我離去的樣子。」
梅振衣不能答話,知焰輕輕上前扶起白牡丹,一推梅振衣,讓他轉過身去。只見花叢下的白牡丹黑色長髮緩緩飄起,漸漸變成灰白的顏色,她的容顏就似花朵瞬間枯萎,緊接著身形如煙消散,小園中的花瓣如雨灑落滿地。
花瓣落在梅振衣的頭上、臉上、身上,當他轉身睜開眼睛時,白牡丹已不在人世,滿園的牡丹花叢全部枯萎,紫石芝落地化為粉末,塵埃中只留下一柄落滿殘花的玉骨扇。
梅振衣再也忍不住跪倒在地,眼淚奪眶而出,知焰也半跪下身子抱住了他的腦袋。梅振衣悲從中來,在知焰懷中放聲大哭。哭聲傳不到小園之外,小園中花枝枯萎,而洛陽城外的牡丹綻放山野。
穿越以來,梅振衣曾有兩次大哭,第一次在兩軍陣前,第二次在清靜小園中,巧合的是知焰都在場。第一次知焰是來救他的,正在與左遊仙鬥法,第二次知焰已是他的道侶,將他抱在懷中。淚水已打濕知焰的衣襟,她柔聲勸道:「振衣,莫要太過傷心,白牡丹已入輪迴。」
修行追求超脫生死,要將生死看透,但這不等於冷血無情!他畢竟沒成仙,就算是仙人也有落淚之時。他與白牡丹之間談不上太多的男女私情,就是有那麼一種莫名的難以割捨的掛念。他也知道白牡丹還有來生,至少一千二百年後人間有一位付小青。但他越這麼想,淚水就越發止不住。
身在局中難免有看不透的地方,當初他去崑崙採藥之前,清風就曾說過:「早知你會去,此去可能會有些波折,你想救治白牡丹盡力則可,若實在不行也不要太過失望。」以清風的修為眼力,看白牡丹的心性比梅振衣更透徹,早就料到了這個結局。就連梅振衣身邊的知焰仙子,恐怕也能猜到可能會有這個結果。
但是這些人並沒有阻止梅振衣為救白牡丹的一切努力,相反,還在儘量幫忙。推演只是手段不是目的,盡力願為,才能不留遺憾。
梅振衣在小園中哭了整整一夜,有很多事他也想明白了,但仍然傷心就是想哭。
人的想法是會變的,比如梅振衣第一次見到何幼姑,無非是想她在有生之年儘量少受病痛之苦。等到他修為越高,期望就越高,煉成九轉紫金丹有望,也開始想給她移換爐鼎。這倒沒什麼錯,但有一點,梅振衣的本事再大、手段再多也不是無所不能,只能遇事盡力而已。
第二天離開小園,紅著眼睛去拜見父親,南魯公見兒子這副模樣也吃了一驚,知焰小聲的告訴他:「白牡丹不在了,振衣很傷心。」梅孝朗便不再追問,只是留下兒子在府中多住兩天,每日散朝回家與兒子一起閒聊飲酒。梅振衣的心情一直很低落。
他們在洛陽南魯公府大概留了十天左右,臨去前南魯公對兒子說:「你早已年過二十,應行冠禮賜字了,這次來的正好,就在洛陽邀集長輩行冠禮。」
古時冠禮是要有長輩在場的,還有個賜字的儀式,古人有名有姓,還有字有號。現代漢語已經混淆,但在傳統中,「姓名」與「名字」是兩個概念。柳伯舒門生狄仁傑恰在京中,也參加了梅振衣的冠禮,賜字「放為」。
經過這個儀式,他就算可以自立門戶的成人了,姓梅名振衣字放為,因為他曾拒絕為朝官,同時又是修仙之人,這個字起的還很貼切。古人的字與名是有聯繫的,不是隨便取的,梅振衣的名與字都出自《楚辭·漁父》中的一段典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