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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像隨先生所言,梅振衣明知武后會稱帝,假如不願意看見而去阻止她的所為,武后稱帝沒有成功,後世沒有女皇武則天,那麼歷史走向就完全變了,穿越前的經歷真真正正成了一場大夢!
所謂歷史,其實並未發生,他要改變的,只是一場夢而已。但世上的人們,真的都生活在梅振衣的夢中嗎?
面對這一切,梅振衣該怎麼做?此刻的他最關心的不是改變世界或是那一場大夢,而是尋求真正的解脫,從這一場奇異的、莫名其妙的穿越經歷的纏繞中解脫出來。這就是他向鍾離權求教的問題。
鍾離權聽完後沒有直接回答,而是轉頭道:「知焰,你是苦海已歷之人,自有所悟,且向他解說吧。」
知焰欠身道:「我尚未超脫生死成仙道,若有解說不明之處,還請師父指點。」她對梅振衣講了一個小故事——
這個故事是引用佛家的「慧而不用」的經義,是關于慧眼神通的。據說慧眼神通能見未來,有人定境中見明日出門鄰家樓上拋物砸中了自己的腦門,於是第二天沒出門,腦門沒被砸中。請問慧眼神通何用?慧眼所見根本沒有發生,不成其為神通。
但假如此人出門硬著頭皮挨砸了,果然有神通慧眼,但此時又有何用?腦袋還是挨砸了。這是一個居士反詰一名高僧的話,自以為問的很刁。
但高僧答的卻很簡單:「請問鄰家是否拋物?若有,則神通有。莫從樓下走,莫在拋物下留,若果見鄰家拋物,上樓勸他莫再行此舉。」
梅振衣聽了之後若有所思,而鍾離權呵呵一笑,問他道:「小子,聽明白了嗎?孫真人當年對你說的一句話,與此有關,你還記得嗎?」
梅振衣:「你莫管他是人是仙,只看他如何與人打交道。」
鍾離權:「這句話你記得倒挺緊,但卻沒有更進一步,孫真人說的那個『他』,未必是人是仙,也可以是天地,是世間,是古往今來事。」
他回答的很簡單,直指要害,也就是說仙人有推演神通,凡人也可預測未來,或者像梅振衣這樣以一種很特殊的方式有了一段千年以後的「經歷」,是夢幻也好是真實也罷,但畢竟此時並未發生。
你能預料也好,不知所以也罷,並不因此刻意改變你自己的追求,擁護你所嚮往的,避免你所遺憾的,這就足夠了。不是在改變歷史,也不是在維護歷史,實際上每一個人走過的歷程都是在創造自己的歷史,不論在哪個年代。
對於梅振衣來說,假如他救了白牡丹,甚至幫助她修成仙道,那麼後世可能根本就沒有付小青這個人,他所做的一切是虛妄嗎?不,因為他畢竟做過那個「夢」,那就當個夢好了,而此時救了白牡丹,也是他所願,與天下無傷又於己有得。
見梅振衣在苦苦思索,半天沒能答話,鍾離權又問道:「孔聖人曾說過六個字,也與此有關,你能想到是哪六個字嗎?」
梅振衣的沉思被打斷,聽見師父問話下意識的答道:「不怨天,不尤人。」答出這六個字他突然間反應過來,猶如混沌中重歸清明,有豁然開朗之感。
世上有人就喜歡怨天指地,卻忘了自己身處天地輪迴之中,一身精血與此生所有都來自於天地,自己只欠天地,天地卻不欠自己。世間眾生皆有遺憾,那麼自己的所作所為,就不要重複這些遺憾,這是修行的發端。
從發端到極致,世上有聖人大德,諸如佛陀太上,會點化眾生之憾,但卻不能代替眾生超脫。再往下之,諸如地藏王菩薩,發大宏願「地獄不空,誓不成佛。」但他也只能渡世人了悟,卻不能替世人解脫,地獄畢竟未空。
當一個真正的修行人看待歷史、現實與未來時,就要有這種心境,這才是修仙之人應有的覺悟。
想到這裡,梅振衣終於露出了笑容,今年他已經二十歲了,恰恰就是穿越前的年紀,此刻的笑容帶著一種無形的親和力,宛如當年的梅溪。
見他笑了,鍾離權也笑道:「歷來高人也有夢中開悟神通福報一說,你這一場大夢雖然離奇,但也並非不可能,今日能解開心結是好事。幸虧你說了出來,否則苦海劫恐怕過不去。」
聽見笑語梅振衣一顆心徹底放下來了,仙家高人的見識果然與一般人不同,既沒把他當怪物,也沒稀奇的不得了。雖然他在十二歲前有這段奇異的「夢境」,鍾離權與知焰知道了,仍以平和超然的心態去看待。
梅振衣就這樣把埋藏在心中這些年的大秘密說出來,鍾離權沒把他咋地,甚至沒有刨根問底,看那表情仿佛在說:「我不管你是從哪兒來的,反正是我徒弟,好好修行就是了。」而知焰還在一旁抿嘴笑,那表情仿佛在說:「原來如此啊?你終於老實交代了!」
這一切出乎他原先的意料之外,事情就這麼簡單!但看看面前的師傅和道侶,又覺得在情理之中。此刻的他,身心內外忽然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輕鬆。
梅振衣下拜連磕幾個響頭,起身道:「不論身處何時何地,只論一身之行,今天總算徹底明白了。……師父,我還有一個問題。」
鍾離權揮起扇子敲在他的腦袋上:「有話就問,難為你憋了這麼多年!挑今天問出口,也恰好是時機。」
梅振衣:「今天我所悟,是師父教我,還是天下修行同道都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