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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應行拍手道:「太好了,您真是善無畏國師?那我有一樣願心可以實現了。」
布施之物都已經準備好,僧衣、僧鞋各一套。梅應行所謂的「願心」很普通,就是代表梅家在蕪州所有的僕從與下人,向國師布施,每人一文錢,不要嫌少,都是梅應行攢出來的零花錢,裝在那個大籮筐里,全是開元通寶。
梅家在蕪州究竟有多少人?世代僕從與田莊佃戶在內,一共有三千二百一十八丁戶,家中人口總計一萬五千七百零三人。菁蕪山莊中有名冊,被梅應行拿來了。
「齊雲鄉望湖村陳二狗,家中六口,供奉六文……」櫻寧翻開名冊,念出這麼一句,梅應行就從籮筐里數出六文錢,放在特意準備的一個很大的黃布褡褳內。他們的態度很恭敬,怕善無畏累著,特意準備了一張椅子請他坐下,還擺上了素點與茶水,餓了渴了可以享用。
三千二百一十八句,一萬五千七百零三文,這麼念、這麼數,要到什麼時候?但善無畏已經坐下來了,聽了第一句就不好再打斷,所謂眾生平等,你不能聽完前面的不聽後面的。除非布施者累了,先去休息明天繼續。
善無畏若有急事,一開始就應拒絕,但梅應行已經說破了他的身份,而且又說了那樣一番話,身為名滿天下的前輩高僧,不好與這個孩子為難。說實話,善無畏也沒什麼急事,不就是上山罷黜綠雪嗎?
只見樹下日影移動,到了正午時,櫻寧的名冊才念到兩千句。善無畏神色祥和一直未變,又過了一個時辰,一萬五千七百零三文才布施完畢。這一兜子銅錢可挺沉的,善無畏稱謝拿過,袍袖一收宛若無物,起身合什唱誦,飄然離去。
看著善無畏的身形消失在桃林深處,櫻寧合上名冊道:「行兒弟弟,你家人口可真多!累不累?」
梅應行搖頭道:「我不累,姐姐口渴了嗎?我這裡有五色生津飲。」
……
善無畏來到敬亭山腳下時,已是日影西斜,山門前放著一張檀木桌案,桌案上放著一本紅皮鑲黃邊的名冊與一堆整齊的金錠,仔細一看,那竟然是慶教寺結香火緣的布施名冊。
這種冊子在現代的寺院也能看見,無非是某某供奉佛前燈油折合多少錢,後面有布施者的簽名,慶教寺的這一本被人拿到了此處。
梅振衣在桌案後長身而立,四寸雷神劍祭在當空,滿天雷雲凝聚不散,神宵天雷術蓄勢已久。梅振衣的神宵天雷術有個特點,只要在神識所及的範圍內被鎖定,世間法無可躲避,要麼硬接要麼還擊。
他祭起雷神劍就在山門前,善無畏無論如何也繞不開,乾脆就不躲避,逕自走到近前問道:「梅真人,你欲攔老僧去路嗎?」前面已經過了兩關,山門前是最後一關了。
梅振衣躬身長揖:「晚輩不敢,特意在此等候,只為向國師致歉。」
「因何致歉,又何故高懸利刃?」善無畏一指空中的雷神劍問道。
「懸劍在此,只為留國師腳步。」梅振衣解釋道,「射碎佛像者是綠雪,而綠雪神祠是我梅家所立,也有牽連之責,故奉金百兩相償。」他要賠給慶教寺黃金百兩,這可是一大筆錢,但慶教寺住持八萬四千誦的功果,寺僧十萬等身長頭的迎奉,以及歷時十年的準備,相比之下也不算多。
善無畏搖頭道:「我非為賠償而來,此事也無所談金銀。」
梅振衣斷然道:「不行,我一定要賠!」
「那好,貧僧收下了。」善無畏也不與他爭,直接點頭答應。
「請借筆一用。」梅振衣一指善無畏手中的硃砂御筆,既然收下金子,梅振衣總得在香火冊上簽名吧?老子借鑑了兒子玩的那一招,但梅振衣的手段比梅應行高明多了。
善無畏沒有說話,把筆遞了過去。梅振衣接過筆就覺得仙身一沉,這筆有千鈞之力,卻不是提不起來,而是拿在手中落不下去。——善無畏施法了。
梅振衣嘆息一聲,周圍突然奇異的寧靜下來,樹影不搖一切靜止,他右手持筆左手一引劍訣。空中的神宵天雷劈了下來,卻像一段慢動作,聽不見雷聲,先是雲層中無數道電光緩緩閃過,然後匯聚在雷神劍上,劍身一點點發亮,最後有一道無聲的霹靂慢慢擊下,就似侵潤天空的一道痕跡。
這一記神宵天雷擊在筆桿上,筆桿發出絲絲電光,緩緩落了下去,筆尖點在冊頁上。他正準備運筆,神識中突然感應——這筆寫不出字來,筆毫中蘸的硃砂落不到紙上。他只要一筆寫空,這場「鬥法」就結束了。
梅振衣劍訣一收,撤了雷神劍,取出一支黑色的如意,象紙鎮一般按在名冊上,龍魂咆哮之聲傳出,筆桿上陡然出現了兩條黑色的流動花紋,就像兩隻盤旋飛舞的黑龍。梅振衣趁勢起筆,寫下了濃墨深紅的一橫。
運筆的同時,周圍的場景又變了,光影移動陡然加速,太陽落下西山,星光漸漸閃亮。梅振衣筆意不斷,沒有寫事由與金額,只簽下了「正一道人」這四字名號。他將筆提起時,周圍的一切又恢復了正常,再看空中陽光刺眼,竟然已是第二天午後。
「謝謝大師的筆,這名冊也煩勞您帶回慶教寺。」梅振衣將筆與名冊都遞了過去,神情中有深深的倦意,他已盡了全力,再也拖不住善無畏。
從蕪州府到敬亭山,一共二十里路,善無畏連過三關走了兩天兩夜。他收起兩樣東西,繞過桌案走向山門,梅振衣又在身後喝道:「國師請留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