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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提是,他們自家要把定主意。
說起來,自分家之後,對於他們一家一起商量定的事情,連守信一直都執行的不錯。即便是誰說了什麼,讓他有些動搖,但最後他還是尊重了妻兒的決議。
不過,為了避免節外生枝,幫助連守信和張氏把定主意,連蔓兒很自覺地跟在兩人身後,回了老宅。
上房裡,連老爺子、連守仁、周氏和連秀兒都在。連老爺子手裡拿了一張紙,正跟連守仁說著什麼,見到連守信一家來了,就停下話頭,招呼他們坐下。
“爹,田都佃好了?”連守信問。
“佃好了。”連老爺子點了點頭,就將手裡的契紙遞給連守信。
連守信只略微識得幾個字,將契紙看了看,就交給了連蔓兒。五郎和小七就都湊過來,和連蔓兒一起看那契紙。
“爺,你佃了三十畝地啊?”連蔓兒一邊看,一邊問道。
連守仁見連蔓兒能看得懂契紙,就轉過頭來,在連蔓兒身上很是看了一會,才移開了視線。
“對,我跟王舉人佃了三十畝田。”連老爺子道,“就在北邊,離家裡的地不遠,都是好地。”
連老爺子說著話,又裝了一袋旱菸,點了火,吧嗒吧嗒的抽了起來。
“我跟人家說的有點晚,要是換個人,就佃不著地了。是王舉人知道咱要佃地,特意發了話,咱才能佃到這三十畝地。……人家還沒朝我要押金,說是信得過咱。”
這個時代地主租土地給人種,在交付土地之前,是要先收取押金的,這是怕到秋收的時候,租地的人逃租,或者租地的人不好好耕種,讓土地荒廢,而使地主蒙受損失。這押金還不少,一般比地租還要多一成以上。連家現在是這樣的境況,如果要交押金,是很有些困難的。王家不收押金,連老爺子鬆了一口氣,對王家很感激。
“爹,這些地,到時候要交多少地租子?”連守信又問道。
“……每畝田地租一百七十斤。”連蔓兒看著契紙說道,“這裡寫著,中上等田三十畝,地租每畝一百七十斤。”
“沒錯。”連老爺子點了點頭。“那地我都去看過了,比咱家的地還好點。這一年好好侍弄,秋下每畝能打個三百斤左右的糧食。交了租子稅糧,咱還能有一百斤的撈頭。王舉人家是少有的仁義人家,這地租在咱這一個縣,都能算上是最低的。”
這個時代,田地是貴重的財產,地租很高。有地七勞三,也就是說土地的收成,地主要七成,而出力耕種的佃戶只有剩下的三成。更高些的,還有地八勞二,也就是說佃戶只能占有土地收成的二成。
王家租給連老爺子的是中上等的好田,按畝產三百斤來算,他只收了五成六的租子。不管在什麼地方,這樣的租子都算是很低的了。
但即便是這樣,佃戶們還是要上交多一半的土地收成,自己只能留下少一半。
佃農很辛苦,土地很珍貴,做地主是很有前途的。看了這樣的租約,連蔓兒覺得自己做個小地主的目標,簡直是定的太正確明智了。
“我聽說,王家好像有家訓,地租要比別人家低兩成。”連守仁這時插話道。
“這是造福鄉里的事,人家行善積德,能家大業大的,這不是沒道理的。”連老爺子嘆了一口氣道。“咱家以前收租子,也是比照的王家,那時候,好多人搶著要來租咱家的地……”
說到這,連老爺子啞了聲音,沒有再繼續說下去。
“爹,等我……”
連守仁的話只開了個頭,就被連老爺子擺手打斷了。
“……我看繼祖的火候差不多,這兩年肯定能種。”連守仁又道。
連老爺子吧嗒吧嗒抽著旱菸,沒有說話。就算連繼祖火候到了,也要先考個秀才、憑上個優等,領的廩米也只夠他一個人的口糧。從秀才而到舉人,這期間要多少年的苦讀暫且不說,這花費,想想連守仁這些年用去的錢,連老爺子的心就翻了個個。
連老爺子心裡何嘗沒計算過這個事情,要供連繼祖讀書,就算是一家人再勒緊褲腰帶,怕也艱難。而且,這一大家子人,會願意供連繼祖嗎?今時不同往日了。
“繼祖那,咋沒在家?”見連老爺子神色頗有些黯然,連守信就想岔開話題。“私塾里不都放假了嗎,聽說……”
連守信說到這,意識到他或許說了什麼不該說的話,立刻緊急剎車,停住了話頭,因為到了春耕的時候,不管是私塾里的學生還是先生,家裡都是正用人手的時候。青陽鎮這座私塾有一個傳統,就是每到春耕和秋收的時候,都會放幾天的假,讓先生和學生們都能回家去幫忙種地、收割。
這也算是一種人性化的安排。不只青陽鎮的私塾有這個傳統,其他村鎮的私塾也都是如此。倡導耕讀傳家,耕種是要排在讀書前頭的。
私塾放假,也包括連繼祖所在的高級班。連繼祖作為連家的長孫,現在本應該和連守仁、連老爺子一起商議春耕的大事。
連守信知道連老爺子對連繼祖的感情,所以才說起連繼祖,是想讓連老爺子高興些。可話說了一半,連守信才想起來,連繼祖是個不慣、也不喜農事的。聯想以前還沒分家的時候發生的種種事情,連繼祖不在家,很可能是藉故要逃避春耕幹活。
想清楚這些,連守信非常後悔說了這些話,不僅不能讓連老爺子稍微高興一些,反而更添煩惱。他忙用眼睛朝張氏和幾個孩子示意,希望她們能把他這個話頭再岔開。
張氏倒是想幫忙,可她並不是個善於言辭的人,也習慣了在男人們商量事情的時候保持沉默,所以一時想不出什麼話頭。
至於連蔓兒、五郎和小七,三個孩子好像沒看見連守信的示意一樣,齊刷刷扭頭,然後,三顆毛茸茸的小腦袋就都湊到連蔓兒手裡的契紙上,做認真研究狀。
連守信很尷尬,只得乾咳了兩聲。
“繼祖就要考試了,可和五郎和小七不一樣,少念一天兩天的書都沒啥事。”連守仁接過了話頭,一本正經地說道,“這事昨天繼祖就說了。繼祖的先生對繼祖這孩子很看重,讓他這一年都不能鬆勁兒。這幾天,別人放假了,繼祖不能偷懶。繼祖的先生把自己在私塾里的屋子借給了繼祖,讓他趁這幾天,好好溫書。”
“啊。”連守信就啊了一聲。
屋裡的其他人,包括連老爺子都沒做聲。
“爹,我們打算明天就開始種地。正好五郎和小七都放假在家。”連守信想起了來這的目的,就對連老爺子道。
“你們打算先可哪塊地開始種?”連老爺子就問。
“就先可南面那六畝地開始,六畝地,都種花生。”連守信就道。
“這個對勁。花生嬌貴,正好趕著剛下雨,現在種正好。”連老爺子就點了點頭道,“我也打算先可南面的地開始種,也是種花生。明天就種,今天早上你二哥他們去上工,我交代給他們了,讓他們跟工頭請個假,這幾天家裡得種地。……等地種完了,再讓他們回去幹活去,啥時候地里活忙不開了,再讓他們請假。”
原本,連老爺子只是打算讓連守義幾個在春耕前去山上干一段日子,春耕後,就不再去了。現在改變主意,自然是因為偷釀葡萄酒,連家家底被完全掏空了的緣故。
一大家子,只有加倍幹活,才能把日子過下去。
“老四,這個事,還得你在老黃那幫著說兩句。”連老爺子就對連守信道,“別因為這事,再讓你二哥和三哥他們把差事給丟了。”
“行,這事我跟老黃說。”連守信想了想,就答應了下來。
“老四,你現在可出息了。開了個鋪子,就讓五郎和小七都上私塾念書了,聽說,你還從山上請了個先生,專門在家教蔓兒?蔓兒連地租契紙都認識了。不是我做大哥的要管你的事,啥人就得守啥本分。五郎和小七念書,這沒啥說的,我就覺得挺好。可蔓兒……”
連守仁說到這,就又看了連蔓兒一眼。
連蔓兒也聽見連守仁說她,從契紙上抬起頭,一雙烏黑的眼睛不錯眼珠地看著連守仁。
連守仁垂下眼皮。
“還是那句話,啥人就得守啥本分。蔓兒一個丫頭,她是能參加科舉,給老連家光宗耀祖是咋地?這傳出去,讓人家說你幾個侄子還念不上書,繼祖在私塾里苦哈哈的,你大把大把的錢往個丫頭身上扔,你讓人家背後咋說你!”
“大伯,你倒說說,人家背後都咋說我們了?”連蔓兒強壓著怒火,盯著連守仁問道。
第二百七十八章說理
連守仁被連蔓兒一雙清澈的大眼睛看著,不由得有些心虛。他嘎巴嘎巴嘴,就想就此打住。不過轉念一想,他是連家的長子,連守信的大哥,連家唯一的秀才,竟然在一個晚輩小丫頭的目光下心虛了。
這還得了,連守仁惱羞成怒。
“老四,你看看你把蔓兒這丫頭都逞的啥樣了,她眼睛裡還有沒有長輩。我這說話那,她就質問上我了。你這要是再不管管,這家風都讓你給敗壞了!”
“大伯,是你說人家背後說我們,那我問問你都聽人家說啥了,這又是啥不好的話了,我咋就不能問了?”連蔓兒正色道,“我就問這一句,大伯你這麼大的反應,這事我咋看著有點不對勁那。我看,不是別人說我們啥了,是大伯你看我們不順眼了吧。”
與連守仁的疾言厲色不同,連蔓兒的表情很鎮定,說話語氣也與平常嘮嗑沒啥兩樣。只是,她說出來的話,卻一句句的擲地有聲。
“大伯,我問你。啥叫我爹逞著我?是不是我爹對我不是打就是罵,不管你咋往我們身上潑渾水,我都不敢吱聲,還得說你說的對,這樣你就滿意了?”
“你還知道你是長輩?你咋不拍拍自己個的良心,想想你說的話,辦的事,哪樣像是正經長輩做的出來的?你說這話,就不臉紅,你就不臊的慌?”連蔓兒盯著連守仁質問道,“就你辦的那些事,我叫你一聲大伯,你不心虛嗎?大伯,說句老實話。你行的不端,做的不正。我有權利質問你,你可沒啥憑據對我們說三道四。我爹娘人老實厚道,給你留著面子,你別給臉不要臉!”
連蔓兒最後幾句話說的十分厲害,一點臉也沒給連守仁留。連守仁受不住了,一張臉漲的通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