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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給你修好了。”馮鐵匠有些憐憫地看了連守信一眼,就把幾件農具都遞給他。
“馮大哥,這一共是多少錢。”
“還是原來的價,你自己也能估摸出來,一百一十文錢。”馮鐵匠慡快地道。
連守信拿出錢袋,將周氏給他的錢都倒了出來,數一數,只有八十文錢。
“馮大哥,我只帶了八十文錢,要不,這錢你先收下,我留下兩把鐵鎬做抵押,明天再把欠的錢送過來。”
馮鐵匠看連守信的目光就更同情了。莊稼人寧肯自己凍著餓著,但是在農具上都是肯花錢的。而且老莊稼把式大多都能估算出修理要用多少錢,都會帶足了錢來。來鐵匠鋪修農具,帶不夠錢的極少,像連守信這樣少出這麼多的,就更少見了。
“留啥留,”馮鐵匠將錢接過來,“你都拿走,那錢你啥時候有空到鎮上,就給我帶過來,不著急。”
連守信忙向馮鐵匠道了謝,將鐮刀和鐵鎬都收拾好,放在板車上,張氏腿還軟,走不了路。連枝兒和五郎就扶著張氏坐到車上。張氏昏昏沉沉的,還在哭,依舊不肯放開連蔓兒。
連守信推了車走,還有好事的人不遠不近地跟著,一直到出了鎮子,這才全都散了。連守信的腳步也慢了下來,似乎兩條腿上拖著千金的重量。張氏已經哭啞了嗓子,一路上,大家都默契地保持了沉默。
三四里的路程,還是走完了。
“咋這個時候才回來,不知道家裡活計多,想累死我這老的就說話。黑心肝的,你可知道受用。”周氏正在院子裡站著,見到連守信回來,張氏還大大方方地坐在車子上,就氣不打一處來。
沒人理會周氏。
連守信將車停穩,張氏抱著連蔓兒,幾個孩子扶著張氏,徑直回了西廂房,看都沒看周氏一眼。
周氏被氣了個倒仰。
“這是從哪撞屍回來了,去一回鎮上,就長毛病了,有啥大人就有啥孩子,看那一個個那……”周氏正罵著,就看見連守信放下板車,走了過來。
“你大哥提前回來了,叫你媳婦趕緊來做飯,逛了一天她也該逛夠了。”周氏對連守信道。
連守信陰沉著臉,站在周氏面前,沒有說話。
周氏心裡打了個突。幾個兒子的脾氣秉性她都曉得,連守信從小到大就是一張笑臉,脾氣最和順,這樣陰沉的臉色還是第一次出現在連守信的臉上。
“老四,你咋啦,撞客了?”
這個時候,就聽見上房裡傳出來連守仁、連花兒,連秀兒幾個的說話聲和笑聲。
連守信覺得心被狠狠地刺了一下。
“我找大哥說話。”連守信直接衝進了上房。
周氏習慣地要開口罵,又覺得情形不對勁,趕忙也跟著往屋裡走。
西廂房裡,連蔓兒將張氏扶在炕上躺了。她看見連守信進了上房,本來想立刻跟過去,她要為連蔓兒討回一個公道。可是轉念一想,連守信是家裡的男人,是頂樑柱,他有義務保護自己的媳婦和未成年的兒女。
連守信和張氏如此失魂落魄,不僅是心疼女兒,更有意識到被愚弄,被親情背叛的緣故。連守信和張氏,都是時候直接面對連家畸形的家庭關係,還有來自親人的欺辱與背叛了。
“娘,你喝點水吧。”連蔓兒端了一碗水,遞給張氏。她要張氏潤潤嗓子,免得一會什麼話也說不出來。
張氏接過水,喝了一口,正要說話,就聽見從上房傳來連守仁激動的說話聲。
“老四,你從哪聽的謠言,胡亂給我扣帽子!”
第三十五章打臉
連守仁不會承認做過這樣的事情,這是連蔓兒早就預料到的。不過,現在可是由不得他不承認,只怕不用等到明天,這十里八鄉就會傳遍他的這一“光輝事跡”。
就是不知道連老爺子和周氏會怎樣對待這件事情,如果他們包庇連守仁,連守信平時那麼包子,能將事情處理好嗎?
這件事,決不能讓步,不然,以後還不知道會出什麼么蛾子。她還是要跟過去,才能放心。
“娘,”連蔓兒依偎到張氏身邊,“爹一個人,我怕爹吃虧。……娘,這件事,你和爹,都要給我做主。”
“蔓兒,咱們去上房,娘這次豁出去,一定給你討個說法。”張氏從炕上下來,挺直了腰板。
她哭夠了,也想清楚了。自她嫁到連家,秉承著女子要三從四德的閨訓,對長輩孝順,對小輩慈愛,寧願委屈自己,也要公婆、小姑,哥哥嫂子們滿意。為了一家的安寧,她默默落地受了多少淚,咽下了多少的委屈,只有她自己最清楚。
但是她這樣委曲求全,最後換來的是什麼?她將人家當做親人和長輩敬愛孝順,人家卻將她當做傻子,可以隨便捏扁搓圓,還要用她閨女的命換自己的富貴。
就算不為自己,也要為了自己的閨女,討一個公道。
張氏拉著連蔓兒,連蔓兒拉著連枝兒,連枝兒拉著五郎,五郎拉著小七,母子幾個都挺著胸,往上房走。
上房裡,連老爺子、周氏和連守仁坐在炕頭上,旁邊是一堆各色的尺頭,連秀兒、古氏、連花兒和連朵兒,都圍著那些尺頭坐著。
看見張氏進來,周氏立刻呸了一聲。
“老四,你剛才說的那些是啥?是不是你媳婦攛掇了你什麼。我說怎麼今天非要去鎮上,就沒安好心。”周氏高聲道,“敗家媳婦,我就看出她沒憋什麼好屎。”
“都小點聲,怕人聽不見是咋地。”連老爺子低沉的聲音道。
“這不關他娘的事,那些話都是我親耳聽見的。”連守信坐在長凳上,兩眼通紅地望著連守仁,“大哥,你不承認。那我問你,你說的那家,不就是孫連仁家?清豐縣還有第二個孫連仁娶了楊成峰的妹子,還有個小兒子要娶媳婦的?”
連守信激動的聲音都有些發顫,“大哥,咱是一母同胞,你拍著良心跟我說,你是不是和人商量好了,要讓蔓兒去給人陪葬,就是為了那幾百兩銀子!”
連守信、張氏夫妻,連蔓兒幾個孩子,都看著連守仁。
連守仁的眼神就有些閃爍,下意識地往連老爺子和周氏身邊挪了挪。
“沒有的事,我能害我親侄女,你把我當成什麼人了?”
連蔓兒敏銳地感覺到,連守仁在心虛。
“他大伯,你是孩子他爹的親哥,我們敬你,信你。你和大嫂從外邊回來,就說要送蔓兒去清豐縣做童養媳。我覺得不知根底,那時你們就說蔓兒是你們親侄女,你們不能害她。我和他爹相信了。你說的好聽,我們不是傻子,知道你是等著用那錢謀好前程。這是爹娘這些年的心病,我捨不得閨女,還是狠下心點了頭。”張氏指著連守仁和古氏道,“可是,你們不該把我閨女送去送死啊……”
張氏說到這,又忍不住哭了起來。
古氏坐在炕沿上,臉色一紅一白地。
“老四媳婦,這是沒有的事,你可別聽人風言風語的,就信了。”
“大嫂,你也是做娘的人,也生了倆閨女,大嫂,你這是拿刀割的肉啊。”張氏道,“我和他爹有哪裡對不起你們,你們要這麼禍害我。就是仇人,也沒這樣的狠心腸。”
“大哥,你摸著良心給我句話吧。”連守信執拗地要求道。
連守信的性子十分溫厚,但是和大多數老實人一樣,他一旦認準了什麼認真起來,就是最難糊弄的。
連守仁的額頭冒出細細的汗珠,他轉頭向連老爺子和周氏求救。
“爹,娘,老四這是瘋了,聽聽他說的是啥話。這要是傳出去,我還能出去做官嗎?”連守仁並不直接回答連守信的話,而是說他做官的事。
連蔓兒心中禁不住冷笑,連守仁,這是要連老爺子和周氏包庇他。
連老爺子手裡卷了一顆旱菸,吧嗒吧嗒地抽著。自從上次打連守仁,弄折了旱菸杆,他就改用糙紙卷旱菸抽了。
“老四這是出去撞客著了,他說的話沒人相信。”周氏立刻為大兒子撐腰。
“奶你信不信不要緊,要看大家信不信。”連蔓兒冷靜地道,“這事,我爹娘是打聽清楚了,才敢回家說。大伯不承認也不要緊,明天我爹和娘就去找楊成峰,找劉家莊的老劉家,再去清豐縣找孫連仁家。這事可要弄清楚了,不能讓冤枉了我大伯不是嗎?”
“你個丫頭片子,你長能耐了你”周氏被連蔓兒說的頓時沒了別的詞。
“守信啊,”連老爺子狠狠抽了幾口煙,濃重的煙霧將他的一張臉完全罩在了裡面,“你大哥不能辦那樣的事,你們是親兄弟。你別聽了外邊的人說了幾句,就傷了你們兄弟的感情。老大,你也有做的不到的地方……”
連老爺子說著話,狠狠地咳嗽了兩聲。
古氏和連守仁交換了一個眼色。古氏立刻站起身,走過來要拉著張氏和連蔓兒一起坐下來。
“老四媳婦,咱們是一家人,誰不知道,咱們連家歷來是父慈子孝,兄友弟恭的。我知道,家裡多虧了你照看。你看這些年都好好的過來了,大家馬上就能過上好日子了。咱們蔓兒也好好的,可別因為別人說的話就傷了和氣。”古氏的臉上幾乎要笑出一朵花來,“蔓兒,你來看,這些都是大伯娘從縣上給你買的。大伯娘說了算,以後你花兒姐姐有好衣裳、好首飾都由著你挑。等你大伯做了官,大伯娘就帶了你一起去,把你當親閨女看。以後給你找個好人家,也做官太太去,保准比你花兒姐嫁的還好。”
古氏說了一通,見連蔓兒無動於衷,就挑了兩個最鮮亮的尺頭往連蔓兒的手裡塞。
連秀兒冷哼了一聲,就要說話,被連花兒在腰間掐了一把,才勉強忍住了。
“這兩個尺頭蔓兒你先拿著,做兩件漂亮衣裳。這炕上還有,蔓兒你隨便挑。”古氏笑道。
連蔓兒暗自冷笑,古氏這是看事發遮掩不住了,要收買她。
“大伯娘的東西,我可不敢要。誰知道會不會我今天拿了大伯娘的東西,明天就要把命賠上。”連蔓兒抬手,將古氏手裡的尺頭打落在地上。
古氏的臉色變了幾變。
“瞧這孩子,以前性子多好來著,咋現在這麼沒規矩了?”
“原來是因為我性子好,所以你們挑中了我。也還看中我爹娘老實、性子好,好欺負吧。”連蔓兒毫不客氣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