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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奶啥也沒說。你大伯他們……,愛咋想就咋想吧,那我也沒法子。”連守信悶悶地道。
連家男主外女主內,像關係外面的一些大事,就比如說上次借高利貸,周氏從頭至尾,也沒說過什麼。這次的事,顯然,也不在周氏的管轄範圍內。至於連守仁他們,連守信做到自己的本分,他們怎麼想,別說連守信,就是神仙也管不了。
“爹,你做的對,以後遇到事,也應該這樣。”連蔓兒就道。不能因為怕連老爺子和周氏生氣,或者怕連守仁他們不高興,就沒原則地什麼都答應。
上房東屋,一家子已經吃完了飯,趙氏、何氏幾個正在收拾桌子和碗筷。連老爺子坐在炕頭上,裝了一袋煙,正在吧嗒吧嗒地抽著。
“爹,老四……”連守仁沒有走,他就坐在連老爺子身邊,朝周氏看了一眼,就開口想要說話。
“這事就別說了,到此為止。”連老爺子打斷了連守仁的話,“這事,就是存著個萬一的念頭。沈家六爺,那是尊大佛,是大貴人。一個不大不小的官位,在人家眼裡,啥也不算。人家一高興,點了頭,就夠咱們在別處忙活半輩子的了。爹這輩子,就不愛求人。為了你,爹把這臉也捨出去了。”
“老四說的話也沒錯。這事,咱就求不著人家。老四也確實開不了這個口。”連老爺子說完,嘆了一口氣。
“爹,老四就懂得種個莊稼,一點靈透勁都沒有。這官場上的事,不管你多大的能耐,也得有人提攜著。咱都跟老四把話說透了,也就是讓他在沈六爺跟前遞個話,他就不答應。飯都沒咋吃,他就走了。爹,他那是給你甩臉子那。”連守仁有些激憤地道。
連老爺子的眼神暗了暗。
“老四不是那樣的人,他就是倔。”連老爺子道。連守信拒絕了他的要求,連老爺子是不高興。但要說連守信跟他甩臉子,那他也不信。“那孩子,老實是老實,平時也能聽進人勸。就是也有個倔脾氣,認準了的事,還真是誰都說不聽。”
連守仁見老爺子這樣說,就忙衝著周氏眨了眨眼睛。
“老頭子,這事,再找老四來說說咋樣。我也求求他,不就是他說句話的事嗎。他只要好好去說了,成不成的,那都另說著。也不是說,咱老大的這個官,就指著他了。就讓他說句話。咱養活他這麼大,就一句話……”
“我說了,這事就到此為止。”連老爺子朝著周氏擺了擺手,“命里有時終須有,命里無時莫強求,哎!”
連老爺子打了個唉聲,就穿鞋下地,出了外屋,到後院園子裡去散心去了。
“你爹都這麼說了,那我也沒法子了。”周氏就對連守仁道,“照我說,這事也不能成。老四他就種地,開個鋪子,他的話要那麼值錢,他也不是現在這個樣了。”
連老爺子和周氏都放棄了,那麼這條路算是徹底走不通了。
連守仁和古氏對視了一眼,都垂頭喪氣起來。
第二天,連蔓兒在院子裡見到了連老爺子,依舊笑著打招呼。連老爺子也和往常一樣,沒有任何的異樣。這件事情,就這樣悄無聲息的過去了,連蔓兒也沒有覺得奇怪。
連老爺子大體上還是個愛面子、懂道理、講究體面的老人,只要她們站住理,連老爺子是不大可能強逼著他們做什麼事的。反而是周氏,這次沒有鬧騰,有點出乎連蔓兒的意料。
冬有三九,夏有三伏。正是三伏天,一年之中最炎熱的季節。
吃過了晌午飯,連守信就和五郎、小七三個,將大木床抬到鋪子後院外面,這裡通風、背陰,還有一排楊樹,背靠著鋪子的後院牆,前面就是她家的菜園子,正是乘涼的絕佳所在。連蔓兒就跟在後頭,一隻手上拿著只大蒲扇,一直胳膊下夾著個涼蓆卷,等連守信將床放安穩了,她就把涼蓆鋪上去,然後爬到床上坐了。
這張床是連守信將蓋鋪子剩餘的零碎木料搜集起來,連守禮每天從山上回來,就借了木工的工具,幾天的工夫,打了這麼一張矮腳的大木床出來,又弄了點漆料上了漆。
每天忙活完了,張氏就會帶著連蔓兒幾個就將木床搬到陰涼處,娘幾個坐在上面乘涼。
“還是這涼快啊。”連蔓兒坐在床上,扇了扇蒲扇,愜意地道。
小七也爬到床上坐了,不過他只能坐一會,就又要跟著五郎去私塾上學了。
連守信也只歇了一會,就被人找走了。
張氏和連枝兒將鋪子收拾妥當,就抱著針線笸籮出來了。
“蔓兒,給,你把枕頭給忘了。”連枝兒就將一隻涼枕遞給連蔓兒。
連蔓兒笑嘻嘻地接了,放在涼蓆上。
張氏和連枝兒也都在大木床上坐下來,娘三個一邊閒聊,一邊做針線。其實,是連蔓兒看著張氏和連枝兒做針線。
連枝兒正在繡一個肚兜,是小七的。張氏則是從笸籮里取出針線和一條剪好的布條,給手裡的一隻蒲扇沿邊。
這隻蒲扇,連同連蔓兒手裡拿的,都是連蔓兒從錦陽鎮的集市上新買的。這個季節,扇子最熱銷。錦陽鎮集市的扇子攤上,也擺滿了各種扇子。有文人墨客最愛的紙摺扇,閨閣中的姑娘們最愛的絹扇、紈扇,還有鄉野風味十足的各種糙編的、竹編的扇子,而最受莊稼人歡迎的是蒲扇。
蒲扇也叫葵扇,是用蒲葵糙編制而成的。不管是用料、還是加工都很簡單,價格也便宜。蒲扇個大,結實耐用,稍微誇張點說,托住一個出生幾個月寶寶,是不成問題的。三十里營子的莊戶人家,幾乎家家都有兩三把蒲扇,即便用的年頭多了,扇葉子開裂,也捨不得扔掉,拿針線用布條fèng上,還可以接著用。
連蔓兒一家是去年秋末分家出來的,她們分家的家當里可沒有蒲扇,只能去買。
莊戶人家買回來的蒲扇,都會用布條將蒲扇的四周邊都fèng起來,叫做沿邊,能夠防止蒲扇邊破損、開裂,讓蒲扇更經久耐用。
第三百五十三章洋辣子
連蔓兒手裡搖著的這一把,是張氏已經用粗布沿了邊的。
連蔓兒一邊搖著蒲扇,一邊忍不住笑。張氏就問她笑什麼,連蔓兒搖了搖頭,沒有說話。她總不能說,在她前世的印象中,都是鄉村的老大爺、老大娘們才會用這種蒲扇。將自己的樣子,與那些老大爺、老大娘們重合一下,她就忍不住想笑。
在樹下乘涼,是很愜意的一件事,尤其是五郎和小七將附近樹上的知了都粘走了之後,沒有了知了的呱噪,更是如此了。
但是美中不足,有樹的地方,還有洋辣子。
就比如說現在,連蔓兒抬起頭,就在她頭頂上方,離著她的頭不過一尺的距離,就有一隻灰黃顏色的洋辣子,吊在一根細絲上,蕩蕩悠悠地,而且有進一步往下落的趨勢。
連蔓兒很討厭洋辣子。這些小傢伙五顏六色,什麼青綠色的,黃色的、灰色的、甚至還有黑色的,樣子丑怪,而且無一例外,身上都布滿了毛刺。一到夏天,它們簡直無所不在,在樹下面經過,都要擔心會有洋辣子掉在頭上,更可怕是掉進脖頸子裡。
像這種從樹上吊下來的,有的地方俗稱做吊死鬼。洋辣子也叫做刺蟲,細講究起來,品種很多。莊戶人家不大區分在紅方格,毛毛蟲、洋辣子,到了夏天,就將這些東西統稱做洋辣子。
普通的毛毛蟲落在身上,最多是嚇一跳,並不會對人造成傷害。但是有的品種的洋辣子,它的毛刺是有毒的,落在人身上,就會用毛刺在人皮膚上留下一道子,刺痛發癢。有一種扁扁渾身翠綠的洋辣子最毒,人如果碰到它,皮膚上立刻就會瘊起來一塊,奇癢難忍。
這就是莊戶人家俗稱的被洋辣子給辣了。(這裡的辣,讀第二聲)
知了可以粘乾淨,但是洋辣子卻除不盡。這裡的幾棵楊樹算是好的,看那葉子都很完整,就知道洋辣子不多。但是不多,不代表一個沒有。
連蔓兒就揮了一下蒲扇,這頭頂的洋辣子撲到地上,又咕咕咕地叫了兩聲,就有一隻高腳大公雞從不遠處的跑過來。
連蔓兒家在鋪子的後院搭了雞圈和鴨架,將家裡的雞鴨都搬過來了。白天,將鴨子放進河裡,將雞也鬆開,讓它們莊園的菜地、雜樹林隨便走,到了晚上再將它們轟回院子裡。
連守信現在每天都住在這邊,照料起來也方便。
連蔓兒經常餵雞,家裡的雞聽慣了她這咕咕咕的叫聲,只要她這麼一叫,附近的雞聽到了都會跑過來。
這隻大公雞跑過來,沒看到美味的野菜拌糠皮,也沒有成串的螞蚱,只有連蔓兒用蒲扇指著地下一隻洋辣子。
這大公雞也生冷不急,顛顛地跑過來,一伸脖子,就把洋辣子給吞了。這洋辣子,和螞蚱一樣,對它來說是美味。
吃了洋辣子的大公雞沒有走,而是繞著大木床,又繞著幾棵楊樹悠閒地轉悠起來,洋辣子味道不錯,它還想找幾隻打打牙祭。
連蔓兒也沒攆她,只和張氏、連枝兒說話。
說了一會話,她就有些犯困。
“困了,就睡一會。娘給你看著洋辣子。”張氏就道。
“嗯,那我睡一會。”連蔓兒說著,就躺在涼蓆上,枕著涼枕,一開始她還時不時地和張氏搭兩句腔,一隻手也慢慢地搖著蒲扇,過了一會,她就不說話了,手也垂在了身側,只是手裡還鬆鬆地握著蒲扇柄。
張氏做著針線,扭頭看連蔓兒是睡著了,就笑了笑,輕輕地將她手裡的蒲扇抽走。她和連枝兒就都壓低了說話的聲音,做一會針線,就看連蔓兒一眼,又拿了蒲扇替連蔓兒扇幾下。
涼風習習,即便不用蒲扇扇風,連蔓兒也睡的很舒服。
不知睡了多久,連蔓兒聽見細細的說話聲,這才睜開眼睛。
連守信不知道什麼時候回來了,搬了個凳子,坐在大床的對面,正在和張氏說話。
“……偷青杆餵家裡的牲口,……抓住了……想讓我出個面,說是折了玉米杆子,給送縣衙去嚴辦他,……我沒應承。……這是他不對,按著村裡的規矩,打一頓,賠錢,教訓他以後別再這麼幹了,就了事了。要真送縣衙去,縣太爺正盯著這,怕不好給沈六爺交代,到時候還不得扒了他一層皮。偷青杆是讓人恨,該咋地咋地。咱也不能借著六爺的勢……”
“那應當,一是一,二是二。”張氏就道。
聽到這,連蔓兒才算完全清醒過來,她一動,張氏坐在旁邊就感覺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