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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三個都是手腳利落的,一邊說話,很快就將紙錢都準備好了。
第二天,就是清明節。私塾里放了假,五郎和小七都在早點鋪子裡幫忙。等到日上三桿,連守信就從新鋪子的工地上過來,要帶五郎和小七兩個回家,一會和連老爺子他們一起去上墳。
三十里營子這邊的規矩,去給祖輩們上墳的都是男丁。
小七就翹起腳在連蔓兒耳邊嘀咕了幾句,連蔓兒就放下帳冊。
“娘,我也去看看。這帳等我晌午回來再算。”連蔓兒就道。
“蔓兒姐,你去幹啥,我也跟你去行不?”連葉兒忙道。
“你們去了,也不能讓你們跟著去上墳。……算了,愛哪玩就哪玩去吧。”張氏揮了揮手道。
連蔓兒就和連葉兒出了鋪子,跟著連守信、五郎和小七往老宅來。
上房裡,連家的男丁全都到齊了。連繼祖也放假在家,連守義、連守禮、二郎、三郎四個也跟山上請了假。清明節,在這個年代,是個非常重要的日子。
周氏還在準備紙錢,連老爺子的主意,他們這次買了比往年多了很多的大紙。連老爺子和周氏都認為,最近家裡霉運連連,打算多給祖輩燒些紙錢,讓他們保佑家裡的霉運快些散去。
要去上墳的是男丁,準備紙錢的卻是女眷們。
因為買的紙錢多,連老爺子借來了隔壁的錢印子,這錢印子一頭是鐵塊,另一頭分內外兩圈,外圈是兩篇弧形的鐵片,內圈是空心的鐵柱。將這一頭按在大紙上,另一頭用小錘子敲打,就能在大紙上扣除一個銅錢的形狀。正在扣紙錢的是連守禮,因為力氣大,一次可以扣好更多的大紙。
連守禮這邊扣好了銅錢,就交給炕上的周氏,由周氏帶著連秀兒、古氏、蔣氏等將紙錢摺疊好。
“你那邊撂的下?”連老爺子見連守信來了,就問。
“撂的下。”連守信只簡單的回答道,給祖輩上墳是天大的事,不管什麼事都得靠後。
周氏一抬頭,看見連蔓兒和連葉兒,眼神就嚴厲起來。
“你倆丫崽子,咋也來了?”周氏的目光在連守信和連守禮臉上嚴厲地掃了一眼,便耷拉下眼皮,繼續摺疊手裡的紙錢,“丫崽子可別想跟著去上墳,沖犯了再!”
第二百五十四章上墳
以往周氏或是訓斥、或是命令,為了增加威懾力,都會瞪著當事人。可這次,周氏訓斥的時候,卻是連看都沒有看連蔓兒和連葉兒。
連蔓兒並沒有將周氏的話放在心上,只是有些好奇地觀察周氏的神情。
耷拉著眼皮的周氏,臉上寫滿了篤定和——不屑。
所有的女人,都沒有給祖宗上墳的資格。這不是她周氏定下的規矩,甚至不是連家特有的規矩,這是這個社會的規矩。就算是她周氏不阻止連蔓兒和連葉兒去上墳,連蔓兒和連葉兒也沒資格去。
等紙錢都疊好,裝進了籃子裡,連老爺子就站起了身。
“走了”連老爺子說著話,頭一個走了出去。
連守仁和連繼祖一人提了一個裝紙錢的籃子,緊隨連老爺子身上。作為連家的長子和長孫,今天這兩個人都穿了漿洗一新的直綴,連守仁還戴上了在家裡不常戴的方巾。跟在連守仁和連繼祖身後的是連守義和二郎,三郎、四郎和六郎,最後是連守信帶著五郎、小七,還有一個連守禮。
五郎手裡單獨拎了一個籃子,裡面是他們家自己準備的紙錢。
連蔓兒沒有立刻跟上去,只是默默地看著連家的男丁一個個挺胸疊肚地從她面前走過。
這就是重視傳宗接代、男尊女卑的社會,幾乎在生活的每一處細節上,都在重複、加深男尊女卑的烙印。它讓不管是多麼邋遢不堪的男人都可以挺胸抬頭,也讓不管是多麼優秀的女人都要自動地低頭後退。而它最成功的莫過於潛移默化地讓那些女人也忠心耿耿的維護它。
因為為連家生育了最多的孫子,連守義犯了大錯,卻還是連家不可缺少的兒子,何氏有何老六那樣的兄弟,卻並不擔心被休。但是連守禮和趙氏任勞任怨、百依百順,依舊不被重視,不管連老爺子或者連守禮如何保證,擔心被休始終是趙氏的一塊心病。
“二姐”小七走到門口,看見連蔓兒沒跟過來,就停下腳,回身招呼連蔓兒。
這一聲讓連蔓兒回過神來,就拉了連葉兒往外走。
“幹啥去?”周氏厲聲問。
“玩去”連蔓兒脆生生地答應了一聲,就和連葉兒跑出了門,全當周氏在屋裡罵她們沒規矩、發瘋的話是耳邊風。
南山是三十里營子的莊戶人家公用的墳地,等連蔓兒幾個到了山下的時候,就見山道上三三五五的人群來來往往,已經有來的早的人在下山了。
連蔓兒、連葉兒和小七是抄小路一路跑跑跳跳地過來的,早將連老爺子一行人遠遠地甩在了後頭。
南山並不高,一路上去,都是平緩的斜坡,山上多是槐樹和柳樹,乾枯的荒糙到處都是。
“就是那。”小七指著一處聚集了一群人的土墳說道。
“哈,我知道你們要去哪”三個孩子正要往那邊走,四郎帶著六郎突然從旁邊的糙堆里竄出來,湊到他們跟前。
原來他們看見連蔓兒幾個先跑了,就隨後跟了過來,還走了另一條笑道,跑到連蔓兒的前面。
“小六,快跟上。”四郎得意地朝連蔓兒幾個晃了晃腦袋,就招呼六郎,飛快地朝那一堆人的方向跑去。
小七見被四郎搶了先,著急地跺了跺腳。
“別急,他們先去,也是白去,人家人還沒散那。”連蔓兒就道。
“對,小七,等會你看著,他倆搶不過咱仨。”連葉兒也道。
“沒錯。”連蔓兒笑。
連蔓兒和連葉兒跑到山上來,並不是為了反抗女人不能上墳的規矩,她們是來搶花的。
清明上墳,一般的老墳,也就是對於死去多年的祖輩,只需要燒紙錢就可以了。但是新墳,指的是去年或者今年剛過世的長輩,就不能只燒紙錢,還要燒金銀元寶和花圈。
小七從小夥伴那聽說,鎮上有一戶富戶新葬在了南山上,清明節那戶人家會來祭奠,還從紙紮鋪子買了花圈。
莊戶人家殯葬要準備花圈,有的是自己扎花圈,這樣省錢。有錢的人家就從紙紮鋪子買花圈,這種花圈是由專門的手藝人扎的,上面的花採用的是專門蠟染的紙,扎的非常漂亮,與莊戶人家自己扎的花不可同日而語。
連蔓兒不懂得為什麼,有的人家上墳會把花圈燒掉,有的人家則不會。
小七聽小夥伴說這戶人家的花圈不會燒,所以告訴了連蔓兒,今天跑了來,就是等人家拜祭完離開後,去摘花圈上的花。
這是莊戶人家的孩子常做的事,他們百無禁忌,單純就是為了玩。而那些花圈的主人們,也都不予理會。
連蔓兒幾個走近那座新墳的時候,拜祭的人已經轉身離開了。墳包上面堆放著兩個花圈,七八個孩子就好像突然從地里冒出來的一樣,一哄而上,搶著去摘自己看好的花。
連蔓兒三個呀的一聲,也跑了過去。
一番哄搶,花圈只剩下一個骨架,還有零星的幾片紙紮的葉子,孩子們各自拿著收穫的花,笑著離去了。
連蔓兒搶到了一大朵粉紅漸變色的紙花,還有一個紙紮的壽桃,連葉兒搶了一朵大紅花,小七被六郎和四郎給黑了,只撿了一朵紫色的小花。
“姐,那朵花是我摘的,被他搶走了。”小七撅著嘴,指著四郎手裡一朵灑金紙紮的花,向連蔓兒告狀。
連蔓兒和連葉兒立刻把四郎給圍住了。
“你咋搶小七的東西,你還有沒點當哥的樣。把花還回來,不然揍你。”
“你、你敢?”四郎的眼睛四下亂轉。
“哼,你看我敢不敢”連蔓兒繼續威脅。
四郎抬起袖子抹了抹鼻涕,他比連蔓兒和連葉兒都大,但是他和六郎,只有兩個人,連蔓兒這邊卻有三個人,連蔓兒很兇,連葉兒也學厲害了。
打不過,又跑不掉,四郎很識時務,把花遞還給了小七。
這個時候,連老爺子一行人也到了。
“小七,你去上墳吧。我和葉兒就在這轉轉,一會等你、還有咱爹和咱哥一起下山。”連蔓兒就道。
小七答應一聲,和四郎、六郎一起跑向連老爺子。
“咱也看看咱家的墳在哪?”連蔓兒對連葉兒道,她們沒有上前,只遠遠地綴在連老爺子一行人後面,看見他們停下來,開始向墳頭磕頭、燒紙錢,連守仁和連繼祖還拿起鐵鍬,往墳上填土。
“咱家咋就只有三座墳那?”連蔓兒看的很清楚,連老爺子這些人只在兩個挨著的墳頭前燒紙、跪拜。然後,只有連守仁和連繼祖往第三個墳頭燒紙,只也只連繼祖一個在那個墳頭前磕頭。
“我聽我爹說,就是給咱太爺和太上墳。”連葉兒道。
看來連家是從連老爺子的父輩才搬來這裡的,連蔓兒做出結論,同時又有些奇怪,為什麼連老爺子從來沒說過,他們原來是哪裡的人那?
連蔓兒在這琢磨的工夫,連老爺子已經燒完了紙錢,帶著連守仁等人往山下走去了。連守信帶著五郎和小七也沒有跟著走,還站在墳頭前。
“葉兒,你是跟著你爹下山,還是跟我過去瞅瞅?”連蔓兒就問連葉兒。
“蔓兒姐,我跟著你。”連葉兒道。
剛才那麼多人,連蔓兒沒往前湊,現在只有她自家人,她就沒有了忌諱,很快走到墳前。五郎提著的籃子裡,還有一少半的紙錢沒有燒。連守信拿著鐵鍬,往燃盡的紙灰上灑土。
春天風大,南山上荒糙遍地,還有沒有完全返青的樹林,如果不把火星全部滅掉,引發火災,那可不是小事。所以連守信才等在最後,還要在紙灰上蓋土,確保萬無一失。
連守信是非常仔細、認真負責的一個人,連老爺子將他留下來做這個活計應該可以完全放心。
“這就是咱太爺和太的墳。”五郎指著兩個墳包告訴連蔓兒,那個上頭的墳是他們太爺的,他們的太埋在下頭的墳包里。
“那個,是繼祖大哥的娘。”五郎又指著隔了一段距離,更下首的一座墳道。
雖然沒有正規的墓園,但是一家子根據性別和身份,埋葬的位置還是很有講究的。
連守信將紙灰處理好,就扛了鐵鍬,沒有順著連老爺子走的那條路往山下走,而是拐上了旁邊的一條山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