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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枝兒的嫁妝,我們還沒慮慮,到時候看情況再說。一家六口,家底子薄,想給辦到時候也得看辦不辦的了。”強壓制住湧上心頭的傷痛,連守信繼續回答周氏的問話。
周氏沒有再繼續糾纏連蔓兒的話,她又拿出帕子擦了擦鼻涕。說的好好的,差一點,就又被連蔓兒給岔到別處去了。而且是非常不利於她要談的話題的別處。
就是這樣,也大大削弱了她說話的力度。
連蔓兒這丫頭,太不好鬥了,她又差點上了這丫頭的當。
周氏用眼角狠狠地夾了連蔓兒一眼,好在連守信老實,沒有借著連蔓兒的話題發揮。她這個兒子還是好的,只要她這次及時地將他拉回到自己這邊來。
“老四,你別給我來這些虛的。”周氏吸了一口氣,說道,“你們不給枝兒多預備嫁妝,人家就搶著上你家來求親?你這瞞不了我。還是剛才的話,我也不朝你多要。……你給枝兒多少嫁妝,你就給秀兒許下多少來。”
周氏說著話,緊盯著連守信的眼睛。
“娘這要求不過分吧?你就這一個老妹子,你現在日子過的好了,你還舍不出這點財來?”
連蔓兒偷偷地翻了個白眼,原來周氏叫來連守信是為了這個。
連守信有些懵了。他們分家的時候,手裡一文錢都沒有。這也就是一家子不分白天黑夜地干,一家子才得了溫飽,活的像個人了。枝兒的嫁妝,現在完全是個空白,他們這才要著手開始攢,以後還有五郎和小七娶媳婦,還有蔓兒的婚事,哪一樁都是不小的開銷。
而連秀兒的嫁妝,周氏可是攢了好些個年頭的。
作為哥哥,等連秀兒成親的時候,他自然會給添妝,但周氏要求他給自己閨女多少嫁妝,就給連秀兒多少。這個要求,即使對他來說,也過分了。這分明是劫貧濟富。
“娘,我這一家子才吃飽幾天,你就當我是大財主了?”連守信痛苦的臉都皺了起來,“咱不跟別人家比,咱自家人比,秀兒這些年,啥沒有啊。可枝兒有啥?她娘那是一根簪子也沒剩下能留給她的,我也是一個大子都沒有分出去的……”
“你別跟我這哭窮,你那些地不是銀錢買的,那房子不是銀錢蓋的,你那鋪子天天嘩嘩的往裡進錢,就讓你給你妹子添點嫁妝,這還難為你了?”周氏惡狠狠地打斷了連守信的話,“我也不讓你現在就給,你給我一句話,許給你妹子一個數!”
“娘,你這是想幹啥啊。我們白手起家的,枝兒以後的嫁妝,還不一定能比得上秀兒那。你老這是著啥急那。”連守信無奈地道。
“老四,你不能喪了良心,你的心咋就這麼狠。”周氏說著話,又哭了起來,哀哀地道,“咱家這日子過的不如以前了,人家看不起咱家。我吃糠咽菜我沒話說,就剩下這一個老閨女,不能把她給耽誤了啊。你許我一個數,這大傢伙都知道了,也得誇你個好,你也成全了你妹子,幫了我和你爹,就算是你給我們老的盡孝了……”
這樣的話,在周氏,是向連守信讓步了。
與以往的一味強攻、不講理不同,今天的周氏,知道軟硬兼施了。連蔓兒在一旁看著,心中想道。
“這事一碼是一碼。”連守信艱難地道,“吳家要定枝兒,是看重枝兒的人品,跟嫁妝沒關係。就是秀兒,要是那貪嫁妝的人家,也不能跟他做親。”
連守信這是拒絕了她的要求,周氏立刻惱羞成怒。
“你個王八犢子,我跟你好說歹說,你就是一毛不拔啊。你個喪盡天良的,我要不是實在沒法子了,我求你幹啥?你那心就是石頭做的,就認的銀錢親”周氏指著連守信罵道。
“娘,你求他幹啥,誰讓你求他了。他那心,早就讓人給帶偏了,早沒咱們了。我啥樣,也用不著他們管我。”連秀兒鼓著嘴,扯了扯周氏的衣袖道。
周氏扭頭看了看連秀兒。連秀兒比連枝兒年紀大,輩分高,是連老爺子和她的老閨女,他們這是一大家子的人。連守信和張氏是不久前剛分出去另過的。要說比家庭、比爹娘、比兄弟姐妹,連枝兒哪一樣也比不過連秀兒。可連枝兒這才一開頭,就說上了一門好親。這原因只有一條,就是連守信現在過的好了,他們這一大家子卻越過越差。
“老四啊,娘就秀兒這一個老丫頭了,娘就最後這一個念想了。娘求你了,娘給你磕頭啊……”周氏說著話,真的爬起來跪在炕上,就要朝連守信磕頭。
“娘啊……”連守信忙跳了起來,他這個時候想去死的心思都有了。
這至於的嗎,周氏至於這麼逼迫他嗎?這也不是說,他現在是大財主,而連秀兒一點嫁妝都沒有了。實際的情況,明明是相反的啊。
“娘啊,你掐死了我吧”連守信撲通一聲就跪下了,嚎啕大哭起來,“我不孝,你掐死我了,我就用這條命報了娘的恩了。娘也不用再看著我生氣了……”
連守信這樣,連蔓兒吃了一驚,比她更吃驚的是周氏和連秀兒。
周氏的哭聲戛然而止,她看著連守信有些發愣。
第三百零四章失去掌控
周氏有些恐懼起來,她的四兒子從小就是順從、聽話的,一切心思都明明白白地擺在她的面前,從來不會對她說一個不字,更別說耍賴、耍心機了。相比起她的大兒子和二兒子,這個四兒子是笨拙的,老實的,她說咋拿捏就咋拿捏的。
這個兒子很在意孝道,只要她罵他不孝,他就會滿足她的所有要求。而如果她哭,這個兒子更會嚇的失魂落魄,任她擺布。
她的四兒子絕不會哭著向她下跪要她掐死他。
她不僅沒有為老閨女要來豐厚的嫁妝,而且還要徹底失去對這個四兒子的掌控了。
想到這,周氏癱坐在炕上,痛哭了起來。
“王八犢子,我白養活你了,我白養活你了……”
“四哥,你這是幹啥,你要逼死咱娘是咋地?”連秀兒衝著連守信吼道。
連蔓兒安靜地看著周氏和連秀兒。這世界上的人和事,有時候就是如此的奇妙。比如說周氏和連秀兒,經過她這些天的仔細觀察,她覺得這兩個人現在的做派,並不是在演戲。她們的情緒都是真實的,她們是真的認為自己是對的、是受了委屈。
而這,正是事情的奇妙之處。
連蔓兒想到一句話,“以人為鏡可以鑒己”。人是需要多與外界的人事接觸,才能夠時時地校正自己的行為和想法。周氏在連家這麼多年,主客觀的因素共同作用,她已經完全形成了一套以她自己為尊的行為價值道德標準。她完全拿著這個標準衡量人和事。而這個標準,是只能存活在連家這個封閉的大院裡的。
周氏何其有幸,她是這個家輩分最高的女人,這個家裡,她的後代不得不忍耐她的這一套。雖然不知道她的這些後代,會不會永遠的忍耐下去。但是連秀兒,她終歸是要離開這個家的。她持著這一套標準到新的環境中,勢必會碰的頭破血流。
除非她一下子就成為新環境的主宰。而在這個社會中,一個新嫁入門的媳婦,往往是小輩,是不能成為主宰的。畢竟,誰都是出嫁去做媳婦的,哪有出嫁去做婆婆的?誰也不會一生下來就有一群兒女任其奴役的。
連蔓兒在那出神,甚至忘了去反駁連秀兒的話。
“娘,咱別搭理他個沒良心的,娘你別哭了……”連秀兒一邊勸著周氏,一邊自己也哀哀地哭了起來。
周氏和連秀兒母女哭的如此的傷心,仿佛是連守信欺負了她們,雖然事實恰恰相反。連蔓兒撫額,將自己的思緒拉回到現實中。
“爹,咱走吧。”連蔓兒去拉連守信。她在思考過後,已經放棄和周氏、連秀兒講道理了。
“嗯。”連守信慢慢地站了起來。
“娘,我不想說啥傷感情的話,有些事,咱大傢伙心裡清楚就得了。”連守信對周氏道,“娘,你要有啥正當的要求,那我做兒子的沒話說。像今天這樣的,以後還是算了吧。”
“嗯,對。”連蔓兒忍不住點頭,就是這個話,連守信這個態度就對了。
連守信和連蔓兒往外走,走到門口,連守信又停了下來。
“娘,你要是罵我不孝,你就罵吧,在家裡罵,出去罵,都隨你。我也想開了。”連守信說完這句話,就拉著連蔓兒出了上房。
周氏被連守信的最後一句話,鎮的也顧不得哭了。等連守信人都走了,她才緩過神來,氣急敗壞地一伸手將個針線笸籮、笤帚疙瘩都扒拉到了地下。
連守信想開了,不再執著於“孝”的名聲,那她手裡還有什麼籌碼可以用來拿捏連守信那。她再也拿捏不了連守信了。
“這個喪了良心的……你以後有報應啊……”周氏絕望地哭嚎了起來。
連守信和連蔓兒走到院子當間,聽見了周氏的哭嚎聲。體會到周氏哭嚎聲中的絕望,連守信的腳步有些遲疑了。
連蔓兒暗自嘆氣,她知道,剛才連守信是被周氏逼急了,咬牙說了那些話。歸根結底,連守信還是一個心軟的男人。心軟就容易糊塗,就容易妥協,尤其對方是自己的血親的時候。
將心比心,如果張氏哭,或者小七哭,或者連枝兒和五郎哭,她連蔓兒也會心軟。只是她比連守信幸運的多,她的這些至親,都不是無理取鬧的人。她們誰都不會用眼淚逼迫她。
這樣想,連蔓兒是同情的連守信的,畢竟沒人能夠選擇自己的生身父母。
“爹,你現在回去,又得讓我奶給拿住。那剛才你說的做的那些,可就白費了。以後我奶再這麼鬧,咱可咋辦?”連蔓兒小聲對連守信道,“不是有那句話嗎,長痛不如短痛,有些道理,我奶自己也該好好想想了。”
“咱以後該咋地咋地,該孝順的孝順,比啥都強。”連蔓兒又道,“爹,咱往長遠里看。”
連守信想了想,連蔓兒說的話有道理,他心裡也是這樣想的。只是實行起來,對他來說頗有難度。他並不是一個決斷的男人,更狠不下心,哪怕是為了大家好暫時的狠下心。
不過,這些日子開買賣、買田蓋房等等經歷,讓他開闊了眼界,也學到了不少的東西。
“對,長痛不如短痛。”連守信點頭,帶著連蔓兒大踏步地出門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