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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氏自詡針線活做的俏,很有些居高臨下,誰都看不起的意思。所以,她雖然讓媳婦們孝敬,但是針線活上卻不讓她們為自己做。到了現在,連老爺子和她自己的身上,也全都是她的針線。在她看來,這是她的驕傲,她的權力領地,別人不能介入。
張氏就是想到周氏的這個脾氣,才沒有主動去包攬給連老爺子做裝裹衣裳的活。貼身的衣物讓周氏安排去做,而那些鋪蓋,是她做兒媳婦的想盡的一點孝心。
“爹,這個板買了,啥時候打棺材?”五郎向連守信問道。
“儘快。”連守信幾乎不假思索地道,“我看老爺子也是這個意思。”
不僅僅是三十里營子,也不僅僅是莊戶人家,而是大明朝老百姓都有這樣的一個念想,就是要在生前備下、並親眼看到諸如棺木和裝裹衣裳、被褥這些東西。很多莊戶人家的女人,甚至都還在健朗的時候,親手為自己fèng好那一件件裝裹的衣裳。
當然,能夠這麼做的一般都是喜喪。也就是活到了比較高的壽數的自然死亡。
五郎和連守信商量了幾句,就都起身,說是要去尋找合適的木匠。
“他三伯不行嗎?”張氏就問。
“三伯那就靠著這個手藝吃飯,我知道這些天他手裡接了不少活。老爺子又有點心急,還是不找他了。”五郎就道。
要給連老爺子做棺材,就得耽誤連守禮自己手裡接下的活,會影響他一家的收入。
“不過,這個事一會還是打發人給他送個信兒,到時候他能抽出幾個工,過去幫幫忙,那也盡了孝心了。”五郎又道。可以說,他替連守禮那邊考慮的相當周到。
“行,那你們爺倆去吧。”張氏見五郎辦事這樣妥帖,不由得又是驕傲又是滿意,就沖連守信和五郎擺手道,然後又問,“那晌午飯還回來吃不?”
“回來吃。”連守信和五郎都笑著道。
等連守信和五郎都走了,張氏又叫過連枝兒來,她帶著連枝兒和連蔓兒兩個又開了柜子,挑選給連老爺子做裝裹鋪蓋的布匹。
這期間,張氏一直敘敘地說著一般莊戶人家的葬儀是什麼樣的,什麼該準備多少套衣裳,多少套鋪蓋,都有什麼忌諱等等。
連枝兒和連蔓兒都很仔細地聽著,這是她們以後生活中會需要的常識。雖然大家都會祝願自己的長輩、親人長命百歲,但是他們卻總有一天會離我們而去。生前自然要盡孝,而身後事自然也要為她們操辦的妥妥帖帖。
將給連老爺子做裝裹鋪蓋的布匹和棉花都準備了出來,就放到了東屋的炕上。
“這兩天得閒我就開始動手,”張氏對連枝兒和連蔓兒道,“我打算把你三伯娘也叫過來,我們倆一起做。”
“那現在就叫我三伯娘和葉兒過來,和她們說唄。”連蔓兒說著話,就打發人去請了趙氏和連葉兒過來。
張氏就將事情跟這娘兒兩個說了,趙氏連連點頭。能給老人做裝裹的衣裳和鋪蓋,這不僅僅是盡孝,它還是一種“權力”和“榮譽”。趙氏自己並沒有能力做這件事,張氏將東西都準備好了,只是讓她有空過來幫著fèng幾針,這是特意帶攜、抬舉她。趙氏不能不感動。
“那咱就從明天開始做,咱著緊點,做好了就給老爺子送過去。老爺子親眼看見了,這也就能放下心來了。”張氏就又對趙氏道。
“行。”趙氏感激地道,“還有給老爺子打棺材那事,葉兒她爹不會打棺材,剛才和她四叔還有五郎說了,到時候過去給幫工、打下手。我們也沒錢,就能出些力氣。”
好的棺材要漂亮、舒適,而且還得結實,尤其是fèng隙必須處理好,也就是說要做好水密。打棺材這是一個技術活,連守禮目前還真是獨自擔當不了這個活計。
“心意盡到了就成。”張氏就道。
晌午,連守信和五郎回來了,一家人吃了晌午飯,連守信又看到張氏準備出來的那一大堆布匹和棉花,對張氏的感激和滿意之情又多了幾分。
“……岳父和岳母那,咱也給備出一份來吧。”連守信就和張氏商量道。
這個事情,不用連守信說,上午連枝兒和連蔓兒就已經和張氏提了。但是這件事,從連守信這個做姑爺的嘴裡提出來,和張氏自己做主,或者連蔓兒幾個張羅,其意義就很不一樣。
連守信這話音還未落,張氏的臉上就有了霞光,那是高興的。
“她姥姥和姥爺那,人家都有準備,用不著咱啥。……你有這個心意,……你說了算。”張氏道,竟然還有些小忸怩。
連蔓兒幾個交換了個眼色,就都笑著從屋裡出去,隨手還將屋門給關上了。
傍晚,小七從念園回來,一家人吃了晚飯,就將給連老爺子準備的布匹拿著,往老宅來。
太陽西斜,炎熱漸漸被一絲絲的涼慡所取代,街道兩邊大樹下坐了好多吃過晚飯出來乘涼的事。鄉村中,是沒有什麼真正的秘密的,何況是連守信在集市上買了兩塊好板送到老宅這樣的事。這些乘涼的人,自然也看到了她們拿著的那些尺頭。
問候與詢問此起彼伏,人人都感嘆連老爺子有福,能有這樣孝順的兒子、媳婦、孫子、孫女。
走進老宅的大門,就看見了房檐下擺著的那兩塊木板,今天的老宅格外安寧,周氏竟然破天荒地沒有用斥罵來迎接她們。
老宅的人此時也都吃完了飯,都坐在上房屋裡,看連蔓兒一家進來,都忙紛紛起身讓座。
等大家重新又都坐定,張氏就將那幾匹白布和緞子送了上去,說明是給連老爺子做裝裹衣裳的。
“……鋪蓋的東西我也都備下了,沒拿過來。我打算讓他三伯娘幫著我,我們一起做好了,再給你老拿過來。”
“好、好。”連老爺子連連點頭,又嘆氣,說連守信和張氏太破費。“還用啥緞子,咱這莊戶人家,用不上這好東西,換幾尺大青布就行了。”
“爺,給你老準備了,你老就留下吧。”五郎就道。
周氏盤腿四平八穩地在炕上坐著,她低下頭,伸手將布匹和緞子翻看了翻看,尤其是在那兩匹青緞子上流連了一會,才收回手。她什麼話也沒說,只是將頭垂到了胸前。
第六百六十四章不要臉
周氏沉默的出奇,那邊連守仁、連守義幾個也都沉默地呆坐著。
“這還是四叔、四嬸想的周到,也做的周到。”蔣氏見大家都不說話,就忙笑著道。
連守仁、連守義幾個這才如夢初醒,也跟著附和起來。不過,很容易就能看出來,他們說的是相當的心不在焉、言不由衷。
不過這個時候,連蔓兒也沒有什麼心思去理會這些人會怎麼想。
說完了裝裹衣裳和鋪蓋的事,連守信和五郎又跟連老爺子說起打棺材的事來。
“我和五郎找人打聽了,要說咱們這十里八村的木匠,打棺材打的最好的一個是羅家村的老羅木匠,還有一個是大沈屯那邊的張木匠。”連守信對連老爺子道。
“這倆人我都知道。”連老爺子很快地接了話。看來連老爺子這要買木板、打棺材絕不是突然起的念頭,應該是琢磨了一些時日了,因此對相關的事情才會這樣了解。
“爺,這兩個人,我都打發人去說了。都說有空,看你老更中意哪個,咱們就選哪個。”五郎就道,“明天咱就能把人請來。”
“好、好。”連守信不僅主動給他買了棺材板,還不用他催促,就將後續的事情給安排到這個程度,說不欣慰,那是假的。連老爺子的臉上,露出了很久以來第一次最發自內心的笑容。“這倆都是好木匠,也沒啥可挑的。哪個都行。”
“……后街的王三爺的那副棺木,好像是羅木匠給打的。那個棺木,打的周正啊。”略微一頓,連老爺子又感嘆道。
連蔓兒就笑著看了五郎一眼,五郎也笑了笑。不用提醒,五郎也聽明白了,連老爺子是更中意羅木匠。
“爺,那咱就請羅木匠?”五郎問。
“就請他吧。”連老爺子這次沒有再猶豫,直接應了。
“那我這一會就打發人過去,明天就請他過來。”五郎就道,“就讓他在這院子裡打,爺你正好每天看著,看見啥不中意的,就讓他改。羅木匠這工錢,你老不用操心,都是我們出。飯也是我們管。就讓他聽你老的使喚就成。”
“別,別,”連老爺子將身子往五郎這邊又湊近了些,說道,“木板那大頭都是你們掏了,這點工錢、供飯啥的,就不用你們了。家裡都有現成的。”
“爺,你就別和我們客氣了。”連蔓兒笑道,“這是我爹、我娘、我哥,還有我們一家的一片心。”
“是啊,爺,你啥也不用管,就做監工就行。”小七這個時候也道。
“你老就別爭了,這個事,我們給你老包下了。”張氏和連枝兒也道。
“好,好啊。”連老爺子重重地點頭,此刻只覺得心窩子裡熱熱的。“都是好孩子,都是好孩子。”
將事情都和連老爺子談好了,一家人就要告辭出來。
“哎呦……”突然,周氏在炕上發出長長的一聲呻吟。
眾人的目光,就都轉到了周氏的身上。
周氏還是以盤腿,臉垂在胸前,兩手交握在腿上的姿勢坐著,似乎是從剛才就一直沒有動過似的,但是剛才那怪聲又確確實實是她發出來的。
“哎呦……”屋裡一陣靜默之後,周氏胸膛起伏,發出了第二聲。
連蔓兒一家人相互交換了一個眼色,都有些膩煩同時也很無奈。周氏就是這樣的性格,有話從來不會好好地說。她總是要將別人弄的不自在,然後逼著別人先開口。
“爹,那我們就先走了,好給你老安排羅木匠的事去。”這一次,連守信沒有縱容周氏,而是起身說道。
“去吧。”連老爺子乾脆地點頭。
一家人起身,剛剛邁步,就聽見周氏又發出哎呦的一聲。這一聲,更加悠長、響亮,比前兩聲更加讓人難以忽略。連蔓兒從側面看過去,可以看見周氏此刻正緊閉著眼睛,而一雙手的手指卻在飛快地絞纏著。
連蔓兒暗暗腹誹,還正因為周氏今天沒刺連守信,覺得她轉性了。那怎麼可能那,這不,又開始要作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