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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哥回來了。”連秀兒站在上房的門口,喜的叫了一聲。
連老爺子停住腳步,轉過身,正對著連守仁。
“回來了?”連老爺子上下打量了連守仁一番,語氣平靜地道。
見連守仁回來,連蔓兒就跟著連守信又從屋裡走出來。連蔓兒莫名地覺得,連老爺子的神態和語氣都太過平靜了,很有一種暴風雨前的寧靜的那種感覺。
不過,連守仁似乎並沒有發現連老爺子的態度有什麼異常。
“爹。”連守仁站在連老爺子面前,“是縣城的黃舉人,強拉著我說話,不讓我回來。”
“大伯,你的衣裳可真香。”連蔓兒吸了吸鼻子道。離了連守仁有兩三步遠的距離,連蔓兒隱約能聞到他身上的脂粉味,還有更濃重的酒氣。
好吧,這句話是她故意說的。
“你進來。”連老爺子對連守仁說了一句,又將旱菸袋鍋子在鞋底子上磕了磕,扭過身,徑直往上房裡去了。
連守仁這個時候察覺有些不對頭,也只得跟在連老爺子身後。
連守信、張氏、連守禮和趙氏都有些不解,也跟在後頭,要進上房,他們想打聽打聽,連守仁那縣城的黃舉人,和連守仁談了什麼重要的事,是不是連守仁捐官的事情有眉目了。
“你們都回去歇著去。”連老爺子回頭對連守信和連守禮道。
連守義和連守禮只得站住。
“你們倆也歇著去。”連老爺子又對站在東屋門口的周氏和連秀兒說道,然後招呼連守仁,徑直進了西屋。
西屋的門隨即被關上,連蔓兒還聽見了門插上的聲音。
“跪下”這是連老爺子壓低了聲音在說話。
外面站著的人不禁面面相覷。
然後,西屋裡就響起連守仁吃痛呼號的聲音。
不用親眼去看,連蔓兒腦海中此時閃現出連老爺子怒不可遏地揮舞著旱菸袋,往連守仁身上招呼的情景。連老爺子維護連守仁的面子,不等於他認可連守仁的行為。恰恰相反,連老爺子很生氣,又對連守仁動了家法。
“爹啊,別打了娘,快救救我,爹要打死我了二弟,三弟、四弟,救命啊……”連守仁似乎被打的狠了,胡亂叫起了救命。
西屋裡,又傳來東西掉落在地上的聲音,似乎是連守仁在自救,撞翻了桌子。連老爺子卻不放過他,一邊追打,一邊斥罵。
“……你那些書,都念到狗肚子裡去了?別拿你那花言巧語糊弄我,我還沒瞎。這些年,一家人省吃儉用供著你,你花錢大手大腳,我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沒想到,你還往下道走今天不打死你這個畜生,我愧對連家的祖宗……”
連蔓兒偷偷吐了吐舌頭,連老爺子這次可真生氣了,和上次對連守仁動家法不同。
連守仁的哭嚎已經不像人聲了。
“老爺子,你開門,你真要把老大打死啊。”周氏變了臉色,撲到西屋門上,拍打著木門,向裡面喊。“有啥事,你好好和他說。他這些年念書,不像老三老四那麼皮粗肉厚的,禁不住你打啊,你打壞了他,咱家還有啥奔頭啊……”
“爹,開門,別打了。”連秀兒也撲了過去。
“這麼打,可真出人命了。”連守信和連守禮這個時候才著急起來。不是他們倆個人反應慢,實在是他們沒想到連老爺子會打連守仁。在他們眼裡,連守仁就是回來的晚了些,沒給家裡人捎信,按著連老爺子的脾氣說兩句也就完事了。
連守仁呼喊的聲音漸漸虛弱,大家聽見了連老爺子喘氣的聲音。
聽屋中的情形,連老爺子真的肯能將連守仁打死,而且還要搭上他自己。
“我的天啊,這是咋回事啊,老爺子,你不疼老大,你顧著點你自己啊……”周氏著急起來,一下下地朝門上撞過去。“老三、老四,你們想想法啊……”
“把門撞開吧。”連守信和連守禮一商量,他們說的話連老爺子不聽,只有這個法子了。
張氏、趙氏和連秀兒就上前將周氏扶到一邊,連守信和連守禮兩個喊了一聲一、二,三,一起往門上撞去。
這個年代,沒有連蔓兒前世那麼發達,但是東西卻更實在。房門都是木頭的,真材實料,那門插也是一整塊的木頭,不是什麼三合板、木屑等壓製成的東西能比的。連守信和連守禮都正在壯年,常年勞作,身子骨結實,很有一把子力氣。就是這樣,兩人還是用了好一會功夫,才將門撞開了。
門一開,大傢伙呼啦一下子都擁了進去。
屋內地上,桌椅翻到,連守仁蜷縮著身子躺在地上,連老爺子一手扶著腰,另一隻手臂垂在身側,臉色通紅,滿頭的大汗。旱菸杆斷為兩截,掉在地上。
“天那……”周氏看見這個情形,兩腿一軟,差點就坐在地上。
第一百五十五章喪事
連守信和連守禮還鎮定些,一個上去扶了連老爺子,一個去看連守仁。
連蔓兒也跟了過去,就見連守仁胸膛一起一伏,顯然人還活著。
眾人亂了一陣,將連老爺子和連守仁都扶到了炕上。
“快去找郎中來”周氏叫道。
“不要去。”連老爺子和連守仁異口同聲道。
這是在眾人進屋後,這兩個人第一次出聲,而且竟然能頗有默契。張氏端了熱茶來,先給連老爺子喝了,又給連守仁也灌了一碗,就見連老爺子的臉色漸漸緩和下來,連守仁則是不住口地呻吟。
看來,兩個人都沒事了,若一定要比較,只怕還是連老爺子的情況更糟糕些。他畢竟上了年紀,急怒攻心,也多虧他身體底子好。至於連守仁傷的如何,表面上還真看不出來。
“爹,還是請郎中來看看吧。”連守信見連老爺子和連守仁都不願意請郎中,就忙勸道,“要不然,娘和我們都不放心。大哥的傷,也得看看。”
“我沒事。”連老爺子在炕上坐直了身子,“他更不用看,也別給他買啥藥,讓他好好反省反省。”
連守仁只是哎呦,也不提請郎中來看的事。
連蔓兒心想,這父子兩人都是心知肚明,怕把事情鬧大了,傳揚出去不好聽。
周氏這個時候是最忙的,一邊放不下連老爺子,一邊又心疼大兒子。等她看見連老爺子似乎是恢復了,一顆心就都系在了大兒子身上。
“你把老爺子扶過去。”周氏吩咐連守禮,就要去脫連守仁的衣裳,查看他受傷的情況,只是閨女、兒媳婦和孫女都在,不方便。
“老四你留下,別人先出去。”周氏又說道。
男女有別,張氏、趙氏、連秀兒並連蔓兒、連枝兒、連葉兒幾個就都朝外走去,連蔓兒扭頭看見地上的旱菸袋,忙走過去撿起來,送到東屋。
東屋裡,連老爺子躺在炕上,似乎是睡著了,連守禮挨著炕沿坐著,見連蔓兒進來,就沖她擺了擺手。
連蔓兒輕手輕腳地將旱菸袋放在連老爺子身邊,就退了出來。
張氏等人從西屋出來,並沒有回自己的屋子,而是和趙氏一起在灶下燒火。連守仁斷斷續續的呻吟,夾雜著周氏的哭聲和罵聲從西屋裡傳出來,連秀兒呆呆地站在地當間,臉上淚痕未乾。
“娘,這是幹啥?”連蔓兒就問。
“燒點熱水。”張氏一邊利落地將鐵鍋刷洗乾淨,倒入清水,一邊低聲答道,“一會你爺口渴啥的好喝,還有你大伯,要是洗洗也得用熱水。”
“也就是你娘想的周到。”趙氏笑道。
“孩子他娘,咱娘讓你燒一鍋水。”連守信掀開門帘,從西屋裡探出頭來。
“正燒著那,馬上就好。”張氏道,“他大伯傷的咋樣?”
連守信扭頭往屋裡看了一眼,沒有回話。
“蔓兒,你爺那屋沒人看著嗎?”連守信看見連蔓兒就問。
“爺睡著了,三伯在屋裡陪著那。”連蔓兒答道。
“水還沒燒好?”西屋裡傳來周氏的聲音,“一個個地,是不是都回去挺屍了?”
連守信的臉上就有些尷尬,忙回頭衝著屋裡解釋,“娘,水馬上就好了。三嫂和枝兒她娘出來就燒上了。”
“不用你在那打馬虎眼,哪個黑心爛肺我都知道,快把水端進來,你也看著你大哥受罪?”周氏又罵道。
張氏無奈地搖了搖頭,將鍋蓋揭開,見鐵鍋底已經微微泛起了水花,就從旁邊拿過一個木盆,舀了半盆的熱水。
連守信忙走過去,端起水盆。
“娘就這個脾氣,你別往心裡去。”連守信壓低聲音對張氏道。
“哼。”連秀兒突然哼了一聲。
“快把水端進去吧。”張氏對連守信道,又另外拿了盆子,從水缸里舀了半盆的涼水。
“五郎,”張氏叫過來五郎,“把這水端屋去,給你奶。”
五郎就端了水,走進西屋。
“拿這麼燙的水,你想燙死我,還是想燙死你大哥?”西屋裡,周氏尖聲罵道。
“奶,這有涼水。”五郎的聲音道。
“干點活,都不讓人省心。”周氏又罵了一聲,又提高了聲音道,“去,再多燒點水。”
五郎從屋裡出來,連蔓兒就衝著他做了個鬼臉。
“我和你三伯娘在這就夠了,五郎也留下,來回幫著打個零兒。”張氏又往鍋里添水,“枝兒,你帶蔓兒、葉兒和小七回去睡覺去。”
連蔓兒幾個就都回了西廂房,扯了一條大被胡亂蓋了,幾個孩子靠在一起,雖然都困了,卻都不想睡。
“奶咋這沒刁,這麼難伺候?”連葉兒撅著嘴道。
連蔓兒和小七都點頭,連枝兒沒說話,不過顯然也是不大高興。
“可不是。”連蔓兒深有同感。在她看來,即便沒有之前張氏被各種虧待的事,張氏作為兒媳婦,對待周氏和整個連家,也幾乎沒有任何可挑剔的地方。
剛才,張氏根本就沒用周氏說話,就主動想在了頭裡,和趙氏一起生火燒水。張氏這麼做,不僅是想的周到,還因為她的熱心和善心。
可周氏那,不僅沒有一絲一毫的感激,反而雞蛋裡挑骨頭,還惡語傷人。
“不是嫌咱伺候的不好嗎?要我說,就讓四嬸和我娘都回來。”連葉兒繼續恨恨地道,“老姑也有手有腳,她咋就不能燒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