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3頁
連守信骨子裡是老實人,不善作偽。
連老爺子見連守信臉色有異,忙招呼連守信上炕坐。
“老四啊,來,坐炕上。”連老爺子在炕上挪了挪,將炕頭的一塊地方讓出來,招手讓連守信坐過去。
因為氣候的原因,遼東府大多數民居都盤有土炕。而有土炕的人家,都是以炕頭的方位為尊,只有家裡輩分最高、年紀最長、最有身份的人才能睡在炕頭。而也只有最尊貴的客人,才會被讓到炕頭坐著。
老宅的炕頭,第一個是連老爺子的,然後才是周氏。而除了這老兩口子之外,以前只有連守仁和連繼祖才有這個臉面坐在這裡。
現在,連守信終於也贏得了這份榮譽。
“蔓兒、葉兒也來了,都上炕坐。”難得地,連老爺子還看見了連蔓兒和連葉兒,也很和藹地招呼道。
連葉兒又偷偷吐了吐舌頭,她知道,有這樣的待遇,是借了連蔓兒的光。而連蔓兒心裡也明白,這是老宅正需要他們。
這倒也不是說平常連老爺子就對她們不好了,比起周氏來,連老爺子在對待兒孫的時候,大面上從來就讓人挑不出錯來。只是在連老爺子的眼睛裡,她們畢竟是女孩子,而且年紀還小。連老爺子不會對她們不好,只是……習慣性地看不到她們。
連守信看了看連老爺子為他騰出來的地方,猶豫了一下,又往地下看了看。屋裡幾把椅子和凳子都翻到在地,其中兩條長凳的凳子腿都從凳子上脫落了下來。
周氏之所以那麼著急地打發了六郎去找連守信和連守禮,是因為家裡不只吵架,還動了手。倒不是連守義這幾口人對老宅的人動了手,而是拿屋子裡的這些椅子和凳子撒氣。
也怪不得蔣氏和大妞妞都嚇成那個樣子。
連守信暗自搖頭,想了想,還是在連老爺子身邊坐了下來。
連蔓兒從丫頭小慶手裡接了點心,遞給連老爺子。
“過來就過來,還帶東西幹啥?”連老爺子忙接過點心,就放在了炕上,一邊謙讓道。
“爺,這個是茯苓糕,我哥一個同窗送的。說是吃了能安神、靜氣,老年人吃這個特別好。我娘特意留出來,讓給你和我奶送過來。”連蔓兒就道,“本來我們今天就要來。……我娘在家要做活計,我哥給小七講功課,過些天要考童生試,都讓我給爺和奶帶好。過兩天有空了,他們還來看爺和奶。”
即便是漫天的烏雲,被連蔓兒這番話一說,連老爺子也不由得心中一暖,臉上帶出笑意來。
“好,好,你娘也好吧,那是個能幹的人,……小七都要考童生了,這可是大事,別的事都靠邊……”連老爺子笑著說話,一雙手在腿上微微有些發抖。
屋內劍拔弩張的氣氛,被連蔓兒這一打斷,也緩和了不少。
連蔓兒和連老爺子說了這些話,就拉著連葉兒,挨在連守信旁邊,也在炕沿上坐了。
蔣氏這個時候就提了茶壺進來,給連守信,還有連蔓兒和連葉兒等人倒茶。
“爹,你老這些天身子咋樣?”連守信沒有立刻就問吵架是怎麼回事,而是先問了連老爺子的身體情況。
對於連守信他們而言,老宅這邊別的事情都是次要的,唯有連老爺子和周氏的身體健康才是頭等的大事。他們之所以得了信兒就趕了過來,也是怕連老爺子因為著急、生氣而傷了身體。
至於周氏,大傢伙都清楚,老宅這邊沒有任何人、任何事能夠真正傷害到她。
“我沒啥事,能吃能喝,”連老爺子就道,“就是年紀大了,跟以前沒法比。”
“爹,我還是那句話。你老就好好將養身體,啥事也別操心。你老這麼大年紀,也是該享清福了。”連守信就又道。
“說是這麼說啊……”連老爺子長嘆一聲,臉上頗有些黯然。
“老四啊,你爹這個人,他有話還不好意思跟你直說。”周氏見連守信和連老爺子一直談不到正題,她是性急的人,就插嘴道,“就剛才,你爹差點讓人氣的死過去。”
“到底是咋回事,這咋一家人還打起來了是咋地?”連守信先看連守義和四郎,隨即目光又在倒了一地的椅子和凳子上轉了一圈。
“趕緊的,收拾收拾。”蔣氏在旁,忙對連繼祖道。兩口子就去扶那些椅子和凳子,連守仁見了,也伸手幫忙。
連守義、何氏和四郎站在那,就顯得有些突兀。
“老四啊,你來的正好,這個事,你給評評理……”連守義乾咳了兩聲,左右看看,乾脆撿了個還完好的凳子坐了,就對連守信將四郎的親事如何黃了的話說了一遍。
何氏也在連守義旁邊坐了,連守仁和連繼祖也坐了下來,唯有四郎還站著,不肯坐下。
“……就是這麼回事。咱家四郎好好的一門親事,就這麼讓她給攪合黃了。她、她這辦的就不叫人事?她還是人嗎,她還認不認咱爹咱娘,她還當不當四郎是她侄子?她、她這是忘了本,欺負到咱老連家的頭上來了。老四,你說,咱能跟她就這麼算了不?”連守義越說越覺得自己有理,也就越說越大聲。
“你那就是自己個猜逢的,你大姐她不能辦這個事。”周氏就道,聲色俱厲。
“老四,你看……”連守義就攤手,示意連守信看周氏的態度。“我還能說啥,這就是板上釘釘的事。四郎都跟我說了,那天在城裡,她是咋誣賴四郎、鬧到大街上的,你不正好看見了嗎,這十里八村地,都已經傳遍了,她這是想絕了四郎和咱老連家的根啊!”
連蘭兒傳四郎的閒話報復四郎,姑侄兩個鬧到大街上這件事,四郎回到家,將這件事給老宅的人都說了。但是因為隨即就有給四郎說親的這件喜事,因而將這件事就沖淡了不少。
老宅的人都忙著操辦四郎相親的事,這件事就沒怎麼理會了。現在又重新提起這件事,所謂老帳新帳、新仇舊恨,連守義、何氏和四郎擺明了將親事不成都歸結於連蘭兒故意破壞,打算要和連蘭兒沒完。
連守信的眉頭就皺了起來,這件事就是一筆糊塗爛帳,連守信心裡膩歪的不得了,就沒有說話。
“四叔,那天你還得打發了人,讓她別再傳了。可她根本就沒聽,四叔,你的話她都不聽,她就沒把你放在眼睛裡,她就是欺負咱老連家。四叔,咱不能饒了她。”一直沒說話的四郎終於開口道,“四叔,你寫個帖子,再給我倆人,我就跑一趟,把她一家都綁起來,送到縣衙門去挨板子、蹲大獄!”
第八百四十六章直接衝突
四郎這真是,不開口則已,一開口就嚇死人。
也怪不得周氏會跟他們吵起來,雖然現在周氏沒有從前那麼抬舉連蘭兒了,但不管怎麼樣,連蘭兒都是周氏的親閨女,她的心裡還是維護著這個閨女的。
周氏有個特點,在她的心裡,只有閨女才是她自己生命的延續。閨女的臉面,就是她的臉面,閨女的福祉,就是她的福祉。她自己有時候可以半真半假地抱怨閨女怎樣怎樣,但是卻決不允許家裡的其他人,尤其是兒子、兒媳婦們說她閨女半個不字。如果兒子、兒媳婦說了她閨女的壞話,對她的閨女不滿,那就是對她不滿,是打她的臉。
在閨女和兒子、媳婦之間,周氏永遠都是站在閨女那一邊的。
但是,如果有人認為周氏是想靠閨女奉養,那就大錯特錯了。周氏甚至並不願意去閨女家久住,她也不會占閨女家一絲一毫的便宜。即便是做閨女的逢年過節來送禮看望,她都要給予豐厚的回禮,絕不會讓閨女搭上。
搭上,是三十里營子的莊戶人家常用的鄉村土語,大概意思相當於吃虧。
張氏曾經背地裡形容周氏的做法,叫做吃公的放私的。
所謂吃公的放私的,是指在大家庭中生活的人時刻打著自己的小算盤,一邊一切用度都花著公中的財物,一邊不肯為公中付出,自私地積攢著私房,甚至損公肥私。對於周氏。老連家,也是兒子媳婦們就是公中,而嫁出門的閨女則是她自己儲備的私房。
畢竟老連家的一切以後都將是兒子和媳婦們的,或者說,老連家的一切,以後都將是媳婦和媳婦們生的孩子的,與她無關,而閨女可是她自己個生的。
這樣誰遠誰近,誰親誰疏就一目了然了。
周氏的打算,就是在老連家作威作福,讓兒子媳婦們奉養她。兒子媳婦們,包括媳婦們所生的孩子都是低她一等的、是下人,是伺候人的,也就是伺候她的。只有她的閨女們,那才是和她有著平等身份的、尊貴的人兒。
現在二兒媳婦何氏的兒子四郎,要送她嫡親的閨女去挨板子、蹲大獄,她怎麼會答應那。這簡直就是翻了天了,這不是在針對連蘭兒,這是在針對她。如果她任由這件事情發生了,那也就代表著她在這個家裡,被媳婦和媳婦生的孩子們給踩在了腳底下。
這也就是為什麼一般在正經大事上都保持沉默的周氏,這次卻選擇和連守義、何氏、四郎衝突起來的原因。
至於事情的真相,是非到底是怎樣,那完全就不在周氏的關心範疇之內。
“那衙門是你開的,你說啥就是啥?”周氏不對四郎,而是衝著連守義氣勢洶洶地道。“你還真飛上天了,不知道自己幾斤幾兩了?老四是你的小打兒?你說啥他就幹啥?你把老四當啥了?”
小打兒,也是一句鄉村俗語,大概意思相當於地位微賤的小廝、打雜的雜役。
“我不是使喚我四叔。”四郎忙就辯解道,“這不是我一個人的事,是人家欺負咱老連家。四叔是咱家最有能耐的,欺負老連家,就是欺負四叔。四叔不出面,誰出面?”
“坐我們老連家這炕頭的,都是老連家人,可沒有老羅家人!”四郎又說了一句,也不直視周氏,而是用眼角瞟了周氏一眼。顯然,這句話是說給周氏聽的,意思是指著周氏吃裡扒外,胳膊肘往外拐。
周氏幾乎被四郎的話給噎了一個倒仰,她這一輩子,還是第一次受到這樣嚴厲的指控。周氏的胸脯劇烈地起伏,她深吸了幾口氣,最後還是沒有對四郎開口。
周氏轉向了連守信。
“老四啊,你看著沒?我和你爹都老了,不中用了,人家看不上我們了。這就開始要往外撬我們了。”周氏說著,拍了拍大腿,嚎了起來,“我恨我自己個啊,我這個老不死的,我咋就不死,在這戳人家的眼睛。老二、老二媳婦,你們給我根繩子,我這就吊死了,給你們騰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