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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了,我們知道了。”連蔓兒就道,“小核桃,你還是回去跟著小七。”
“哎。”小核桃答應一聲,就跑走了。
“這叫啥事!真是不讓人省心!”張氏無意識地用圍裙擦著手,說道。
大秋下的,正是忙的時候,連老爺子卻摔了。供養的再周到,總不能將他給捆了,他要給那幾個兒孫抗長活,連蔓兒她們如何攔得住。而現在不小心摔了,還是得指著她們。
也怪不得張氏會發出這樣的感慨。
“那麼大歲數了,就怕這個。咱得去看看。”張氏說著,就摘了圍裙。
將家裡的事情都交給連枝兒打理,尤其是這飯菜絕不能耽擱。他們可以晚吃一頓,甚至少一頓不吃都可以。但是一會從地里幹活的長工回來,可不能耽誤了人家的飯食。
“我去看看就回來。”張氏告訴連枝兒道。
“娘,你放心吧,我照看的過來。”連枝兒就道,“蔓兒,你跟著咱娘去唄。”
“嗯,我跟著娘去。”連蔓兒點頭。
張氏和連蔓兒也沒換衣服,就急匆匆地往老宅來。剛走進老宅的大門,迎面就看見連守信和小七送了李郎中出來。
張氏和連蔓兒都忙和李郎中打了招呼。
“老爺子咋樣了,咬緊不?”張氏和連蔓兒都問。
“並不礙事。”李郎中的表情是輕鬆的,“就是老爺子年紀大了,總得小心點。”
聽李郎中這麼說,張氏和連蔓兒這才放下心來。
送了李郎中出門,一家人就回來,往上房走。
“……多虧是泥地里,打滑摔了也摔的不重。這要是換個地方,恐怕就下不了炕了。”一邊走,連守信又將具體的情形和張氏、連蔓兒說了。
院子裡,停著老宅的那輛平板車,車軲轆和車身上都沾滿了泥污,旁邊散落著些玉米棒子,也都像是從泥堆里挖出來的一樣。
“咱爺摔了,這車也翻了。”小七告訴連蔓兒道,“好不容易從泥堆里給弄出來。”
上房屋裡,連老爺子穿著本色的對襟褲褂倚坐在炕頭上,周氏板著臉,坐在連老爺子身邊,炕上一個水盆,周氏正用布巾沾了水,在給連老爺子擦拭著胳膊腿。
地下,扔著一套靛藍色的褲褂,那上面滿是泥水和糙葉子。顯然,連老爺子是摔在了泥堆里,一身衣裳都滾了泥水。
地下,除了連朵兒、連芽兒和大妞妞的老宅眾人都在,他們一個個站在那裡,每個人的臉上都流露著不安。
連蔓兒進屋之後,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副情景。
“我沒事,就是出溜了一下子,都是泥,看著嚇人,並沒真摔著。”連老爺子見張氏和連蔓兒也來了,忙招呼這一家人坐下,就強笑著解釋道。
“爺,你老是咋答應我們的?咋又下地了?下地要是看看就算了,你老咋還去拉車了?是誰讓你老拉車的?”連蔓兒向連老爺子道。
“問你們那,是誰讓老爺子拉車的?”連守信往外送李郎中的時候,臉上還陪著笑,如今進了屋,他的臉就沉了下來。這時厲聲喝問,連守仁、連守義幾個成年男丁就都變了臉色,誰也不敢搭腔。
“算了,算了。”連老爺子擺了擺手,“老四啊,你別生氣。也不是他們誰讓我拉的,他們誰還真能指使我?是我性子急,硬要去拉那個車的。”
“爹,你咋到這個時候還護著他們。”連守信忍氣道,“你老不為我們想想,你老也為自己想想。今天這是萬幸,要不地,這一跤,你老就連炕都下不了,花錢看病這都沒啥,外人指著我脊梁骨也沒啥,可你老不得受罪嗎?那罪是好受的?”
第七百章涼
連老爺子朝地下站著的幾個兒孫看了一眼,瞧著他們戰戰兢兢的樣子,不由得暗自發出一聲深長的嘆息。
“老四啊,我知道你心疼老人。”連老爺子向連守信道,“今天這個事,要怪,就怪我。我這個脾氣,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了。從前你們就知道,我是恨活計。看著地里的莊稼拉不出來,我這心裡著急啊。我這一著急,一上火……”
“爹,家裡還剩下幾畝地沒收拾?這裡有幾個勞動力?咋就地里的莊稼拉不出來了?咱這村里,比這地多,比這人少的人家也不是沒有,人家是咋幹活的?”連守信打斷了連老爺子的話,“爹,當初,你是咋說的,你老都忘了?你老忘了說過的,要把門風給板回來的話了?”
連老爺子被連守信說的臉上有些發熱,好在他是黑紅的臉膛,就是臉色發紅,也不是很明顯。
“我都記著那,是我太心急了。”連老爺子乾咳了兩聲,不著痕跡地轉了口風,“今天這個事,就是我一著急,大意了。還當自己是年輕人那。”
連老爺子說到這,自嘲地笑了笑。
“老四啊,你儘管放心。這李郎中不是看過了嗎,我沒啥事。這往後,我就在家裡坐著,我不下地了。地里的活,我都交給他們。”
連老爺子看了地下的幾個兒孫一眼。
“我不管了,那糧食他們能拉就拉出來,不能拉就算了,等到時候挨餓、挨凍。我也不管他們。”
最後這一句話,自然是一句氣話。不過也隱隱含著某種威脅。
“爹,不用你老再下地。就那幾畝地,我們幾個咋地慢慢地收拾,也能收拾出來。”連守仁就忙道。
“對,對,爹。你老可不能再下地了。地里的活,都交給我們。肯定不比別人家做的差。”連守義也忙著附和道。
看著連老爺子真的沒什麼事,而且又袒護著老宅的人,不肯說出實情。連蔓兒一家人也沒法子,坐了一會,就起身告辭回家了。
等連蔓兒她們一走。連守仁、連守義幾個都鬆了一口氣,也不像剛才那麼拘謹,就都各自找了椅子、凳子坐了下來。
連老爺子坐在炕上。將這一變化看在眼裡,心裡說不出是什麼滋味。
“爹啊。你老可把我們給嚇壞了。”連守義大大咧咧地開口道,“這要是這次你老真有個好歹的,看老四那個樣沒,就能把我們給吃了。”
連老爺子哼了一聲,沒有答話。
“爹,就說等地干慡干慡再下地,咱也沒剩多少了。著啥急。”連守仁也慢吞吞地道。
“你說著啥急?”連老爺子沒好氣地道,“那莊稼不等人。你多等一天,就得少收不少糧食。你們看看,有哪家是坐在家裡等的,那不都下地了嗎?”
“對,下地對。”連繼祖連忙打圓場道。
“可這路實在太難走了,那老些車都陷裡頭。人家有大牲口的就不怕。”連守義的大眼珠子咕嚕嚕轉了轉,又道,“老四說的好像挺心疼老人,他家那大騾子大馬都現成的,老爺子都因為拉車摔著了,他孝順,他咋不把那大車借咱兩輛。他手底下那老些人,他真心疼老人,他都不用說啥話,就帶人帶車來,呼啦一下,就能把那點地收拾乾淨了。”
連守仁和連繼祖就不吭聲了,只是偷瞄著連老爺子。何氏和四郎卻都眼睛閃亮,顯然對連守義的話很是贊同。
“四叔他心裡明白的,他不也說了,怕人指他脊梁骨嗎。”四郎就嘟囔著道。
“說啥混話那!”連老爺子怒斥道,“人家有大車百輛,那是人家的。人家啥啥都給了,夠我們老兩口子吃喝的。你們長手長腳,不老不少的,人家憑啥替你們幹活?你們都是人家的爹了?”
連老爺子氣的又是一陣劇烈的咳嗽,地下的人就都不敢說話了。
“人家說怕人指脊梁骨,那是人家要臉。真有人指脊梁骨,也指不到人家的身上。我是為誰幹活的?你們不知道?你們不知道,別人可都知道的一清二楚。去、去、去,都出去吧,那地里,你們愛去不去,我也不管你們了。”連老爺子沖幾個人揮手,讓他們走。
這個時候,這幾個人當然是不敢走的。
“爹,你老別急啊。我們剛才不是說了嗎,那地我們去收拾。等吃過晌午飯,下晌我們都下地。”連守仁、連守義幾個忙道。
等將連守仁、連守義幾個從屋裡打發出去,連老爺子打了個唉聲,疲憊地閉上了眼睛。周氏招呼連芽兒端了一盆水進來,就坐在炕上開始洗刷連老爺子那套滾滿了泥的衣裳。
“你啊,老天拔地的,舍心不舍力。你還去拉車,你咋沒直接摔死。”周氏一邊洗衣裳,一邊惡狠狠地道。
連老爺子閉著眼睛,並沒有因為周氏的話生氣。兩個人一起生活了這麼些年,他已經完全適應了周氏的特殊語言表達方式。周氏這麼說,並不是咒他,而是心疼他。
“你當我自己樂意?”連老爺子依舊閉著眼睛,“今個兒早上,要不是我硬逼著,他們都不樂意下地。下了地里,就嫌那道難走,一個個地跟我撂挑子。我也是一股火,你們不拉車,我去拉車還不行!”
“你行,你多能夠!”周氏恨聲道,“你折騰完了,受累的還是我。你真癱吧到炕上,不是還得我伺候你。”
連老爺子被周氏堵的無話可說,沉默了半晌,又嘆了口氣。
“都不是那一家啊,這往後要是我沒了,他們可咋過日子。又懶又浮。看看老四家的幾個孩子,人家現在生活好不好,啥活都不干也沒事。可人家就上趕著幹活,五郎是秀才了,這種地、收莊稼,他一場都沒落下。小七才多大,他爹不讓他拿鐮刀,他就在那幫著劈玉米。……還有蔓兒那丫頭,多精靈啊,可她也幹活,還不耍滑。聽說她家新養的那些鴨子,都是她天天在餵……”
“好孩子都跑那一股去了。”連老爺子緩緩睜開眼睛,“要說是以前,咱太供著老大這一股,把人給養浮了。那現如今,老四家的條件,可比那時候老大強多了,人家也沒變樣。……這還是本質上的事啊。”
“啥本質,都心狼。今天都來看你了,一眼都沒瞅我。都恨不得我早死了,就都靜心了,合他們心意了。”周氏使勁地搓洗著衣裳,水從盆里濺出來,弄濕了一大片炕席,周氏的衣裳上也沾了水,不過她卻一點都不在意。
“芽兒。”周氏將洗了一遍的衣裳從水盆里撈出來,擰乾,一邊衝著外邊招呼道。
連芽兒從院子裡應了一聲,很快地走進屋子裡來。自打二郎帶著二妞妞去了羅家村,連芽兒就變成了周氏專使的小丫頭,每天被周氏支使的團團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