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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氏忙把柴禾踢開,腳上還是被燙了一下。
“你要殺人了,你要燒死我啊。”何氏跳腳,往前就要去抓連秀兒,回頭瞧瞧周氏正在看她,只得忍了下來,“娘你看,秀兒咋下手這麼重。”
“秀兒,好好燒火。”周氏喝道,又轉臉向何氏,“老二媳婦,你老老實實地等著吃就不行?你個懶婆娘,從來都是偷懶,幾輩子沒見過你搶著幹活的。你又想使啥壞,讓你燒火,我怕你把我的鍋燒漏了。你該幹啥幹啥去,別在這礙手礙腳。”
何氏拍馬屁拍到了馬腿上,碰了一鼻子灰,悻悻地從上房出來,就站在門口,在門檻上磕了磕鞋,她穿的是布鞋,腳尖上已經燒漏了兩個窟窿,隔著襪子,腳背也被燙紅了。
何氏就往東廂房走,一邊走一邊小聲罵:“死丫頭,被慣的都要上房揭瓦了,看以後你要落俺手裡,俺怎麼收拾你。”
張氏這次學聰明了,看見周氏臉色不好,就沒上前去幫忙,娘幾個都洗了手和臉,估計著餅差不多烙好了,東廂房二房的何氏和幾個孩子都往上房去了,她們也隨後跟了過來。
周氏已經烙好了幾盆的白麵餅,正推開圍著她腿轉悠的六郎。
“看啥看,少不了你的。每人一斤餅,讓你們都管夠吃。”周氏斥道。
何氏在旁邊看見了,就扯過六郎,伸出巴掌來給了六郎兩巴掌。
“饞鬼托生的,沒見過東西的王八羔子,讓你上頭上臉的,你咋不照照鏡子,你是那走時運的,就敢上前抓撓,咋不讓人把你打死,就都心靜了。”
六郎張開大嘴哇哇地哭了起來。
周氏氣的手打顫。
張氏看著婆媳兩個要吵起來,忙走過去打岔,要把六郎領開。
“老四媳婦,你幹啥去?”周氏立刻叫住張氏,“這半天哪躲清靜去了,讓我老天拔地的伺候你們。去摘兩根黃瓜來,做個湯。”
張氏被連坐了,她也沒在意,就把六郎推給四郎,讓四郎帶六郎進屋,然後提了籃子,到後院裡摘黃瓜。有張氏這樣一打岔,周氏和何氏也都各自走開了。
張氏手腳麻利,又有連枝兒和連蔓兒幫忙,一會功夫就燒好了一道黃瓜片湯端上桌。
就像連老爺子說的,每人一斤餅,管夠吃。周氏想了想,還是不敢剋扣,沉著臉給每個人發了四張餅。
“都讓你們吃個夠”周氏道。
如果忽略周氏的語氣,那這個算是好話。連蔓兒就當她是好話,一口湯,一口餅,吃的格外香。大房的幾個女眷中,蔣氏沒有上桌,說是妞妞有些不舒服,要照顧妞妞。古氏、連花兒、連秀兒三個都低著頭,只有連朵兒也和連蔓兒一樣大口吃餅,大口喝湯。
“娘,咋我的餅這么小。”何氏看著分到她手裡的餅,問周氏。
“有的吃你就吃,”周氏訓斥,“都得一樣大小,那是神仙做的餅。你也有臉挑這個,咋不想想你往天蒸的那窩窩,幹啥啥不行,吃啥啥沒夠的東西。你嫌不夠,我的也給你,看還塞不塞得住你那窟窿……,給芽兒裹腳的錢,你自己出,別找我要。”
吃過飯,連蔓兒回到西廂房,四張餅她一頓吃不了,就偷偷地帶了回來。
“誰沒吃飽,我這還有餅。”連蔓兒拿出餅來問道。
結果,連守信、張氏、五郎、連枝兒,還有小七,也都拿出幾塊餅來。原來大家都存了一樣的心思。
本來應該吃的最飽的一頓,大家都沒有吃飽,而且還是心甘情願的。
“都別留著了,這餅就趁熱吃好吃,第二頓熱了再吃味道也差了。”張氏笑道。
吃完了餅,大家都躺在炕上歇午覺。
“這一頓,吃下去半袋子白面,娘不知道要心疼多久。”連守信道。
“爹這次動了真格的,看秀兒眼睛腫的,哎,”張氏嘆了一口氣,“還是個孩子那,這事也不能怪她。”
“娘,你想想老姑說我們的話吧。”連蔓兒對張氏這樣說話有些不滿。
提到連秀兒說的話,張氏也無法替她辯白。
“你老姑是有些不懂事,再長大點就好了。”
“我姐和她同歲,咋就比她懂事。那樣的話,我姐就絕對說不出來。我是比她更小的小孩子,她還是長輩。娘,你咋這麼向著老姑,比疼你親閨女都疼她。”
連蔓兒這話是半開玩笑。
“你老姑和枝兒一樣大的,生日就差幾天,是我看著長大的那。”張氏道。
一直都沒吭聲的連枝兒輕輕地翻了個身。
白麵餅吃完了,秋收還要繼續。連家一家人忙了幾天,先將北面的地都收完了,又轉到南面南山下的地。這裡的地,分成幾小塊,種的莊稼也雜。有幾畝地的花生,還有幾畝地種的是雜糧豆子,有冬天包粘餑餑必須的小豆,還有大豆,也就是黃豆,另外還有綠豆。
地里的活是很累人的,這樣連續幹了幾天,每天回到家裡,都想倒頭就睡。對於男人來說,煙就成了提神的東西,就是平常不抽菸的連守信,有時也會卷上一顆抽。
這天晚飯後,連蔓兒沒有立刻回西廂房,而是坐在炕上,給連老爺子揉菸葉。
古氏從外面進來,看見連蔓兒也在,就頓了頓,不過還是走了進來。
“娘,我和你商量件事。”
第四十五章搶收
“啥事?”周氏問。
“蔓兒,你娘找你那?”古氏沒有立刻回答,而是向著連蔓兒道。
連蔓兒心中明白古氏是想支開她,她就偏不如古氏的願。
“娘找我?不知道啥事,等我把這些煙給爺揉完就去。不然爺明天下地沒煙抽。”連蔓兒說著低下頭,專心弄手裡的菸葉。
古氏沒有辦法,就斜著身子在炕沿上坐了。
“娘,我明天想去趟縣裡。”古氏向周氏說道。
周氏撩起眼皮子,“才回來幾天,咋又要去?你爹說了,不讓你們走,就在家待著吧。”
“娘,我去縣城有事,我、我是去鑲牙。”古氏有些訕訕地道。
周氏哦了一聲。
連蔓兒偷偷往古氏臉上瞟了一眼。上次張氏打了古氏,將古氏一顆牙打掉了。這個時候已經有了鑲牙的手藝人,青陽鎮上就有個鑲牙的鋪子。
“鑲牙?那可得花不少錢。老大媳婦,不是我說你,你孩子都多大了,看著也不耽誤事,還費那個錢幹啥。眼瞅著家裡花錢的地方越來越多,你是能賺一文還是兩文回來?”這些話,在周氏還說,還算是比較和緩客氣的。
“娘,是這麼回事。縣城裡那家鑲牙的鋪子,他家的小郎跟著大爺念過書。早就許諾了,咱們去鑲牙,他不能要錢。”古氏忙道。
“不要錢啊……”周氏似乎就有些鬆動。
“娘,我也不是為了我自己。過些日子,花兒要出門子,我這做娘的少不得接親會友的,被人看見我這牙沒了一個,大爺面子上不好看。……大爺以後也少不了官宦來往,我總的收拾的能見人,不能丟了大爺和連家的臉。”古氏陪笑道。
不用她出錢,又是為了連家的臉面,周氏就被說動了。
“行,那你就去吧。”周氏道。
“娘,我把花兒和朵兒也帶上吧。上次在縣城,她們倆看上兩塊料子,說要給娘和秀兒一人做件新棉襖,不巧讓人給買走了,花兒說要找一模一樣地,再給娘和秀兒買兩塊來。”古氏又對周氏道,“花兒給她大姑做的鞋也做得了,還有給金鎖、銀鎖繡的帕子和荷包,正好給捎過去,她們小姊妹們,以後都在縣裡,正好多親近親近。”
金鎖和銀鎖是周氏的大女兒連蘭兒的一雙兒女。
連蔓兒一邊揉著菸葉一邊尋思,這古氏算是成精了,句句話都能說到周氏的心坎上,同時把周氏心尖尖上的幾個人都賄賂到了。
“去吧,去吧,早去早回。”周氏就答應了。
連蔓兒從上房回去,就和張氏把周氏要去縣城鑲牙的事情說了。
“鎮上也有鑲牙的,咋跑那麼遠?”張氏就道,轉念一想,“你大伯娘金貴的人兒,怕是嫌鎮上的不好。”
“這也是一個緣故。另外,”連蔓兒就笑道,“我瞧著她是要跑路。”
“啥跑路?”張氏就嚇了一跳。
“就是在村里待不住了,找個藉口去城裡住唄。”連蔓兒道,“娘我把話撂在這,她們這次去縣城,住上十天半個月就算是少的。”
“去就去,咱不管她。”張氏道,“她們在家也啥活都不干。”
第二天,一家子人吃過早飯下地,古氏那邊也收拾好,叫了輛馬車,母女三個準備好了進城。連蔓兒出門的時候,回頭瞧了瞧,就瞧見連花兒拉著連秀兒,躲在前院的窩瓜架旁邊說話。
那窩瓜架緊挨著豬圈,連花兒平時都是繞著走的,今天也不知道怎麼了,說什麼說的那麼專注,竟然就聞不到豬圈的臭味了。
大家走到南山下的地頭,今天要收的是花生。
花生是這個地方最貴重的莊稼,用連蔓兒前世的詞來說,應該算作是一種經濟作物。花生比高粱要難侍弄,莊稼人種花生,一般都捨不得自己吃,而是要留著賣錢。好些人家過年的油鹽肉菜,甚至衣裳的錢,都要從這個上面來。
連老爺子是個很重規矩的人,比如說來到地里,不管大人孩子,沒他的話,誰都不准隨便離開。生花生比不得高粱、糜子、豆子這些,生花生是能吃的,而且是好吃的。連老爺子下地之前,還特意囑咐了,誰都不能偷吃。
就算是這樣,還是有人偷吃。連老爺子幹活干在前面,四郎以為連老爺子看不到,就偷偷吃了幾粒花生,結果被連老爺子抓了個正著。連老爺子沒有客氣,將四郎臭罵了一頓,連同連守義和何氏也都跟著吃了掛落。
連蔓兒偷偷吐了吐舌頭,她其實……也打算偷偷吃上幾粒的。不過看了四郎的榜樣,她立刻打消了這個念頭。
花生長到這個時候,花生秧子已經有些枯黃了。
連老爺子帶著三個兒子,還有二郎、三郎在前面拔花生。所謂拔花生就是抓住花生秧子,將花生秧子連同在土裡的花生,整個拔出來。這當然是需要一些勁力和技巧的活計,越是好的莊稼把式,拔花生越是乾淨利落,留在土裡的花生就越少。
不過即便是最好的莊稼把式,也不能將所有的花生都帶出來,還會有好些留在土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