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2頁
“爹,我看你是一時轉不過彎兒來。”連蔓兒見連守信這樣,就緩緩地說道,“誰能一輩子都不老那,總跟年輕的時候似的。咱也不是沒見過老人,有啥可奇怪的。”
“可咱上回去的時候,你奶還不是這個樣那。”連守信就道,“這次多少天的工夫,人會老,也不能一下子老的這麼快啊?”
“蔓兒這話說的對。”張氏就道,“依我看著,老太太打頭年就見老。就是她那個脾氣,好強,罵起人來就特別有勁兒,大傢伙就當她還跟以前一樣。……孩子他爹,你還記得老爺子不?老爺子那不也是眼瞅著老的。”
有的人衰老的似乎很緩慢,而有的人,似乎就是一夜之間衰老的。對此,連守信也反駁不了。他也看過了不少的生老病死,知道這是人之常情。
“老爺子那是不省心,熬心血。”連守信嘆了一口氣道,“可老太太有啥可不省心的,她也不是那為誰熬心血的人。”
“這屋裡沒外人,我有啥說啥。”張氏就道,“她那天天罵人,挑事,那不耗精神啊?”
今天的張氏,說話比往常都要慡快犀利,這並不是張氏的性情變了,而是在府城的時候,趙氏和連葉兒跟張氏說了一點周氏的變化,李氏、吳王氏等人都在旁邊,她們也知道這件事,大傢伙在一起嘮嗑,說了不少的話。
連守信就又沒話說了。
這個時候,就有小丫頭進來稟報,說是連繼祖和蔣氏來了。
“爹,你叫繼祖哥過來,就是想問這個事吧?”連蔓兒就問連守信道,除此之外,連蔓兒想不出連守信現在叫連繼祖過來還會有什麼別的事。
“對。”連守信也不隱瞞,點頭道,“我問問他是咋回事,他們是咋伺候老太太的。”
連蔓兒就和張氏交換了一個眼色,不管周氏怎麼對待連守信,怎麼對待她們,在連守信的心裡,周氏始終是他娘,生下他的恩情大過一切。即便是周氏每每讓他心寒,讓他絕望,但是隨著時間的流逝,周氏生他的恩,養他時候曾經有過的哪怕微不足道的溫暖,總是會一點點的膨脹,讓他的心軟,讓他重新對周氏心熱。
雖然,連守信不會再向從前那樣愚孝周氏,但是周氏在他心中,始終還有地位。
“你問就好好問,”張氏想了想,就對連守信道,“老太太是啥樣脾氣的人,外人或許不知道,咱們還能不知道。繼祖媳婦伺候老太太,也不大容易。”
張氏是厚道人,推己及人,才肯說出這樣體諒他人的話。
“我知道分寸。”連守信就點頭道。
“那讓我繼祖哥和大嫂子一塊上這屋來吧,反正也都不是外人,我嫂子現在也不在。”連蔓兒就道。她也想知道,連繼祖和蔣氏會如何回答連守信的話。
原本,因為連蔓兒並不怎麼待見連繼祖,從來就沒讓他到後院來過。
“行。”連守信自然沒有異議,就打發了小丫頭去前院傳話。
小丫頭剛出門,就見門帘挑起,五郎走了進來。身上已經換了一件家常的袍子。
“你咋來了?”張氏就招呼五郎坐下,笑著問道,“你媳婦那,她第一次到這來,你咋不多陪陪她?”
“聽說繼祖哥來了,我過來看看。”五郎就道,“若娟帶人收拾箱籠那,我在屋裡也礙事。”
“哦。”張氏聽五郎這樣說,就點點頭,不攆他了。
這邊剛說了兩句話,小丫頭就領了連繼祖和蔣氏進來。兩人進門,先向連守信和張氏行禮,之後,又和連蔓兒、五郎相互見禮過,張氏就讓他們在椅子上坐了。
蔣氏挨著連蔓兒的下首,連繼祖則被連守信叫到自己身邊坐了。
“……叫你過來,就是問問。我看老太太今天,不大對勁兒啊,不是你們沒伺候好?”
因為張氏之前囑咐了,連守信問話的語氣就比較柔和,但是內容可就沒語氣那麼柔和了。
連繼祖和蔣氏聽了這話,都變了臉色,兩人忙都起身,撲通跪在了地上。
“……誰讓你們下跪了,這是幹啥?”連守信就道,“趕緊起來,我這不是給你們定罪過,就是咱叔侄嘮嘮家常,你們有啥就說啥?”
“起來說話吧,我知道,你們也不容易。你四叔問哈,你們就說啥。”張氏就接著說道,一邊讓人將連繼祖和蔣氏扶了起來。
雖然起身,兩個人卻沒敢就坐下,站在那裡,臉上神色都有些不安。
“你奶咋睏乏成那樣,真是晚上睡不著覺?你奶那樣,不單是睏乏吧?”連守信就又問道。
連繼祖吶吶的,一邊偷眼看蔣氏。
“四叔,今天大傢伙看老太太去,蔓兒新做的縣主,五郎新娶了媳婦,這都是大喜的事。五郎媳婦是新媳婦,我有些話,也是為了好看。”蔣氏忙上前一步,說道。
蔣氏說完這句話,頓了頓,屋子裡,大家都沒言聲,連守信也沒說話,他當然明白,蔣氏這個所謂的為了好看,是什麼意思。
“是老太太幫扶我們的日子,我們心裡都明白。我們不敢說孝順,可伺候老太太我們可一點都不敢馬虎。別的不敢說,在家裡,絕對是老太太說啥我們聽啥。……老太太身子骨大不如前了,這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蔣氏又繼續說道,“上次四叔、四嬸回來,我就說過一回。”
“前一陣,老太太是那個樣。四叔四嬸那次走了以後,老太太就又變了一個樣。……就跟今天四叔看到的這樣。”
“我說句不該說的話,老太太這是老了,上了年歲,身子骨不行了,心裡也……糊塗了。……老太太這兩年增添的那些脾氣,這麼看著,就是人糊塗了。咱這十里八村的也有老人,上了歲數,也有糊塗的,跟老太太現在也差不多。”
周氏年輕的時候脾氣和人不一樣,年老了,也跟別人老的不一樣。而現在,她終於和別人一樣了。
“今天看著老太太那樣,是有點……發傻……”張氏就嘆了一口氣,說出了連守信心裡懷疑,卻不忍、不願意說出口的那句話。“這恐怕……也是沒法子的事。”
生老病死,是自然的規律。再怎樣,連守信也不會突發奇想,想讓周氏長生不老。
連守信又問了些周氏的日常起居,然後嘆了口氣,走了出去。
“四嬸,有一句話,我沒敢跟四叔說……”蔣氏見連守信走了,就壓低了聲音,對張氏道。
第一千零九章不得已
“啥事,你說吧。”張氏愣了一下,隨即就道,一面又招呼五郎,“五郎啊,你帶你繼祖哥上前院,你們兄弟說會話去。……看你爹去哪了,有人跟著他不。”
張氏這是看連守信剛才出去的時候臉色不好,因此有些擔心,所以讓五郎找人跟著連守信。
五郎就答應了一聲,站起身,帶連繼祖往前院去了。
“他們爺們都走了,咱娘兒幾個說話更方處。”張氏這才又笑著說道,“繼祖媳婦,你有啥話就說吧。”
“是啊,大嫂,你有什麼話儘管說,不用有顧慮。”連蔓兒也對蔣氏道。連蔓兒知道,蔣氏是細緻的人,有些話不肯在連守信跟前說。作為連家的孫媳婦,蔣氏覺得有些話,跟張氏說更合適。而蔣氏也知道,她連蔓兒一定是站在張氏這一邊的。
“四嬸……老太太這犯糊塗也不是一天兩天的,她一犯糊塗,並不都是今天這個樣。”蔣氏也笑了笑,告訴張氏和連蔓兒道。
“不都是今天這個樣?”張氏不解地問了一句。
“對,”蔣氏點頭,“老太太這些天,還不如以前了。鬧騰的更厲害了,大白天,身邊也一刻都不能沒人。哪怕就是一眨眼的工夫,她也受不了,就嚎……。前幾天,我們都在外頭,屋裡讓芽兒陪著她。芽兒要出來解手,都跟她說明白了,請下假來了。可等芽兒往後院去,她在屋裡就吵吵起來了。”
“……罵我們都不搭理她,丟下她不管了。老太太那些罵人的話。我也學不出口,也怕髒了四嬸和蔓兒妹子的耳朵。四嬸,你們當時不在,那個動靜,不知道的還當出了啥大事,家裡殺人害命了那。”
“等我們趕緊進屋去,我就好好地跟她說。我們就在窗根底下,也不是閒著沒事,都在收拾院子。芽兒出去一會,也跟她說好了的。大天白日的,可是鬧啥那。她半天不言聲,隔一會,就說屋子裡有鬼。還說那鬼要抓她。殺她。”
“有人陪著,沒啥來由,不知道哪根筋不順,她也鬧。……今天這樣,是最好的時候,別的時候,就罵人。看見誰罵誰,啥話都能罵出口。還……說些神神鬼鬼的,不鬧騰得一點力氣都沒了,就沒個頭兒。”
說到這,蔣氏就嘆氣。
“人老了,腦子糊塗了。今天我看老太太那樣,是傻了。”張氏也嘆氣道。
“沒錯。”蔣氏立刻接口道,“人老了,這也是沒法子的事。”
“老太太現在,還當家嗎?”連蔓兒就問蔣氏道。
“當家,咋不當家。”蔣氏苦笑道,“別的她是不大管了,就是混罵。就是每頓飯吃啥,她還是管。就算看著她犯糊塗了,我們也得問,她說吃啥,我們就做啥。就這樣,她有時候記錯了,還罵還鬧。”
“吃食上頭,我們都隨著老太太。別的事,特別是跟外頭往來,這個,我、我們沒法子,只能自己做主了。老太太啥也不管,我們還得活人啊。”蔣氏又道。
“這個你做的對,沒人能說你啥。”張氏就道。如果現在還讓周氏管家,管這些人情往來、客人招待什麼的,那才是丟人的事情。蔣氏做主,比周氏做的好了不知道多少。就比如說今天他們去看周氏,蔣氏的安排就很體面。
“四嬸跟前,我不敢隱瞞。還有蔓兒妹子,有啥是蔓兒妹子看不出來的。”蔣氏說著話,突然跪了下來。
“繼祖媳婦,你這又是幹啥?”張氏忙道,“這就咱娘兒們,你有話起來說。”
“四嬸,就讓我這麼說吧。等我說完,聽憑四嬸的發落。”蔣氏執意不肯起身,而且眼圈還紅了,“四嬸,今天四嬸說要去看老太太,還有新媳婦。我就害怕,怕老太太鬧騰起來,這一大家子都不得消停。又是在五郎媳婦跟前,大傢伙的臉都沒了。再者,再把人家新媳婦給嚇個好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