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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面對肯豁出性命,提出的又是那樣一個卑微的、本來就合理的要求的小姑娘,連家眾人的心裡會怎樣想那?
敬畏?憐憫?惱怒?幾種情緒參雜?無動於衷?……鄙視?嘲笑?幸災樂禍?!
連蔓兒的目光,最後落在古氏和連朵兒兩個人身上。這母女倆就站在最不顯眼的角落裡,也許是沒想到有人這個時候會注意她們,所以她們臉上的表情都是沒有掩飾的。
連蔓兒的目光變得幽深起來。
古氏這個時候一扭頭,就正對上了連蔓兒的目光。古氏似乎是嚇了一跳,她飛快地調整著臉上的表情,同時一隻手按上了自己的胸脯。
連蔓兒暗暗哼了一聲,收回了視線。
“……敗家的丫崽子,老三,你看你把孩子都慣成啥樣了?你就不能說一句話,你說一句話,她敢不聽你的,她還反了天了!”周氏靠門框站著,估計是不耐煩了,就立起眉毛大聲說道。
不等連守禮開口,連蔓兒就哭了。
“葉兒,葉兒你可不能出啥事啊。”連蔓兒一邊哭一邊說,“你要是出啥事,你讓你爹和你娘咋辦啊。她們就你這一個孩子。何老六媳婦冤枉你爹,要撬走你娘,就你一個人上去撓她,替你爹和你娘出氣。你爹差點跳了冰窟窿,就你和你娘哭的最傷心。是你三更半夜給你爹熬藥,是你一晚上不合眼地照顧你爹……”
連蔓兒一邊說,一邊偷眼看連守禮和趙氏。
趙氏已經泣不成聲了,嘴裡只會翻來覆去地念叨“葉兒,葉兒她爹”,而連守禮站在那,那表情有些像是在夢遊。
“啊……”連葉兒就喊了一聲,迴轉身,發了瘋似的又掄起斧子,朝窗戶上砍了過去。
“葉兒,別砍了。”連守禮突然好像從夢裡醒過來一樣,用沙啞的嗓音說道。
連葉兒的動作一下子就頓住了,斧子砍在窗戶上,沒有抽回來,她扭過頭來,看著連守禮和趙氏。
連守禮帶著趙氏,從連老爺子的身邊走了開來,一步步地,走到西廂房窗外,連葉兒的身邊。
“葉兒,別砍了。咱搬家,馬上就搬。”連守禮仰著頭,看著連葉兒道。
連葉兒站在凳子上,比連守禮還高了一大截。
“爹,你說真的。你不是哄我的吧?”連葉兒有些不敢相信地問道。
“爹說的是真的。搬,咱這就搬。”連守禮又道,木訥的臉上還露出了一絲笑容。
連葉兒哇地一聲就哭了出來,手一松,那斧頭就咣當一聲先是砸在窗台上,然後又落到了地上,差一點,就砸到了連葉兒的腿上。連葉兒腿一軟,就從凳子上摔了下來。不過,她沒有摔到地上,就被連守禮給接住了。
連守禮摟著哇哇哭的連葉兒,還伸出手,十分溫柔地摸著連葉兒的頭……
第五百七十九章葉兒的勝利
眾人看的就都愣了。
就像大多數的莊稼人一樣,連守禮並不習慣表達感情,或者更準確地說,他很少有明顯的感情外露出來。在這一點上,他並不是特例。似乎在這個文化氛圍里,只有小孩子有嬉笑怒罵的權力,而長大成人後,他們必須千人一面,才符合禮教的標準。
而在莊戶人家,父親與兒女之間,一般很少的感情交流。尤其是父女之間的交流更少。
連守禮相比起一般人,更是個非常內向,不善於表達的男人。所以,他這樣對連葉兒,就讓大家格外的吃驚。
連守禮摸了摸連葉兒的頭,除了說就搬家之外,也沒說什麼別的哄勸閨女的話,只是又伸手,將趙氏也拉了過來。這下,一家三口,幾乎形成了抱頭痛哭的局面。
連蔓兒在旁邊看著,眼角就有些濕潤。剛才她的所謂哭,是假裝的,不過是想說出那些話,提醒連守禮,誰才是他最親近的並且需要、值得他去疼惜、保護的人。
其實,很多時候,父母對子女的愛,尤其是父親對子女的愛,並不是天生的,而是慢慢養成的。都說母性,連蔓兒承認,大多數的女人都母性十足,但是也有例外,而且不少。而作為父親,因為沒有十月懷胎,對兒女的愛又比不上做母親的。父愛,很多是在生活中,一點點的覺醒、積累、養成的。
尤其是這個年代。人們生孩子,更多的是一種本能,還有就是為了傳宗接代。他們對兒女純粹的愛,能有多少那?很多的父母。是在孩子一天天長大,變得聰明懂事,而他們自己也變得更加成熟之後。才真正的喜歡他們的孩子的。
以連守禮來說,他一方面要承擔艱苦生活的壓力,另一方面還要承擔沒有兒子的精神壓力,並且還深受重男輕女的思想的影響,自己就被爹娘所忽視,他自發的、對連葉兒的父愛能有多少?
是連葉兒的聰明、勤勞、敬愛、維護,甚至為了他。為了趙氏,為了他們這個家的以命相拼,一點點的感化了他,激發了他的父愛。
而這樣,也很好。很好了,連蔓兒想。
等趙氏和連葉兒的哭聲漸漸平息下來,連守禮才帶著這娘兒兩個走過來,走到連老爺子和周氏跟前。
“爹,娘,我給二老磕個頭。我們今天就搬家。”連守禮帶著趙氏和連葉兒,跪下來,給連老爺子和周氏磕頭。
“快起來,這地上還有雪那。你這才剛……”連老爺子忙讓連守禮起來。
連守禮堅持磕了一個頭。才站了起來。
連老爺子和連守禮父子相對,半天無言。
最後,連老爺子垂下眼帘,只抬起手,揮了揮。他的意思,是同意連守禮搬家。
看到剛才的情形。要是怎樣的人,才會堅持不讓連守禮他們搬那?這個時候,可以說,任何挽留的話,都是殘忍的。
連守禮一家三口,這簡直就是生離死別,見者掉淚。
“爹,娘,那屋子,等我過兩天,就收拾好。”連守禮就又對連老爺子道。
連守禮是個實誠的人,連葉兒將窗戶砍了,炕給刨了,他就承諾給連老爺子,他會負責將屋子給收拾好。
“爹,你現在還吃藥那,該好好歇著。”連葉兒也不等連老爺子說什麼,就立刻道,“我賠錢,該多少錢我賠多少錢。用我自己個賺的工錢。”
說完,連葉兒就拉著連守禮和趙氏往院子外頭走,似乎生怕走的略晚一點,又會有什麼變故似的。
“爹,娘,我把東西都收拾好了。你們跟我走就行了。”連葉兒告訴連守禮和趙氏。
三口人就往外走,連蔓兒和小七幾個自然跟了出來,連老爺子帶著一大家子,都沉默地跟著往外送。唯有周氏,先是瞪著眼睛將眾人都看了一遍,然後,就扶著門框,哭了起來。
“……王八犢子,一個個的王八犢子,黑心尖爛下水,除了自己個,就沒別人了。……我的命苦啊,一個個的白養活了,狼心狗肺……”
沒有要連守禮留下來,也沒有指名道姓的罵。
連老爺子就停住了腳步,回頭衝著蔣氏揮了揮手。
“去,把你奶扶屋裡去。……還嫌不夠亂乎的!”
蔣氏答應了一聲,轉回身,扶著周氏慢慢地走回屋裡去了。一直到大傢伙都走到了大門口,周氏的哭罵聲依舊不斷地從上房屋裡傳出來。
連家老宅的大門外,挺著一輛板車,這是連守禮今年置辦的一件家事兒。板車上面,捆著連葉兒一家三口的被褥行禮,還有三四個包袱,另外,還有一大包,整整齊齊的捆著的是連守禮做木工活的傢伙事兒。
顯然,連葉兒在砍窗戶和刨炕之前,已經將三個人的東西都收拾好,裝到了車上,推出了院門。
連老爺子站在門口嘆氣。
連守信就帶著五郎、連蔓兒和小七也跟連老爺子道別。
“爹,我們和他三伯一起過去,幫著安置安置。”連守信就向連老爺子道。
“好,多餘的話我就不多說了。你們兄弟感情好,我放心。”連老爺子點了點頭,說道。
連守禮推著板車,趙氏和連葉兒在兩邊相幫,連守信等人在後面,就都往村口來。
路上遇見村裡的人,見他們這個架勢,少不得詢問,連守禮就都老實地回答了,搬家。大家也就寒暄了幾句,都沒多問。
走出老遠,連蔓兒回頭,就看見連老爺子依舊站在老宅的門口沒有進去。
“今天咱爺好像沒啥精神。”連蔓兒就小聲地跟五郎說道。“要是往常,他剛才跟咱爹,肯定的說不老少話,讓咱爹照顧三伯啥的。”
即便明知道不用他說。連守信都會盡心地幫扶連守禮這一家,但是連老爺子也絕不會漏說哪怕半句話。像今天這樣乾脆,很反常。
“話說多了。就假了。”五郎也就小聲地道,“就三伯這件事,爺他處理的不咸不淡的,他心裡肯定也發虛。葉兒又這麼不怕死的鬧,他除了答應三伯搬家,他還能說啥。再說啥,那就真是逼三伯一家去死了。”
沒錯。形勢在這擺著,沒看就連周氏,後來也只是自己哭罵,而沒有再堅持留連守禮嗎。
出了村口,連守信就先讓連守禮一家三口回了自己家。
“喝口水。暖和暖和,搬家的事不著急,咱們人多,一會工夫就能歸置好。”
進了前廳,張氏、連枝兒和張采雲早都聞訊過來,準備好了熱茶和點心,連葉兒被張氏硬是給讓到炕里坐了,將熱茶和熱點心擺了一堆在她跟前。
顯然,張氏已經聽下人說過了老宅發生的事。對連葉兒非常的疼惜。
連守禮一家三口搬出來,蓋房子的事可以稍後再談,最先要解決的問題就是他們三口人的住宿問題。
“就住我們這吧,我讓人在跨院給你們騰出一間屋子來。”張氏就道,“別的啥都不用你們操心,你們就住進去就行。”
連守禮、趙氏和連葉兒就商量了一會。沒有答應。
“還是照原先說的吧,我們就先借住在老鋪子那,……我這做木工活啥的,也方處。”連守禮就道。
連蔓兒一家都知道連守禮的性情,聽他這樣說,也就沒有勉強。
“老鋪子也行,新鋪子後院也有房子,再有那酸菜作坊不停工了嗎,那也行,就這幾處,鍋灶啥的,都齊全,三伯、三伯娘,葉兒你們看,選哪都成。”連蔓兒就道。
連守禮三口人又商量了一會,就說選酸菜作坊。
酸菜作坊有一間屋子裡有炕,正好做臥房,而另外一間本來做酸菜的地方,如今空出來,正好有足夠的空間方便連守禮做木工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