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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之所以稱這種人為恩厚,是因為隨著時間的流逝,他會無限地放大別人的善和恩情,也會無限地縮小、甚至抹殺別人對他以及妻兒曾經的惡。

    “他三伯那個人,應該不會撒謊。”張氏就道。

    張氏也是一個厚道人,不會因為連守禮某些方面的過錯就將這個人全面否定。

    “不過,咋犯病啥的,他三伯肯定也是沒親眼看見。”張氏想了想,又道。

    “老爺子和老太太不一樣,這方面他不會作假。”連守信就道。

    雖是這麼說,不過連守信心裡卻是有些不確定的。人都在變,現在的連老爺子已經和他記憶中的爹有了不小的差異。在他的印象中,連老爺子是個極講理、極好面子的人。可是今天,五郎的一些話說的很不客氣,依著連老爺子原先的脾性,在五郎說了那些話之後,是不會再為連守仁、連繼祖提什麼要求的。可是今天,連老爺子還是提了。連老爺子將道理和面子,都拋開了。

    連守信認為,這是因為連老爺子老了。而且,連老爺子不會為了包括他自己在內的任何人這麼做,除了連守仁和連繼祖。

    為了連守仁和連繼祖,連老爺子豁出去了。  

    那麼似乎作假也不是完全不可能的。不完全作假,但是在連守禮面前做一些誇大。讓他知道,讓他心軟、退讓,這個可能也有。

    可是,萬一連老爺子真的犯過病,而且還不輕那?

    連守信霍地從被窩裡坐了起來。

    因為屋裡暖和、炕熱,被褥厚實,連守信睡覺時只穿了一套貼身的單衣。張氏急忙跟著坐起來,將旁邊的一件大襖披在連守信的背上。

    “幹啥這一驚一乍的,屋裡咋暖和,這也是冬天,你再抖落著。”張氏一邊給連守信披了大襖。將兩肩都裹嚴實了,一面數落著說道。

    “還說我那,你咋也起來了,趕緊躺下。我身子骨結實,你不行,你趕緊躺下,別抖落著。”連守信心中一暖,兩手拽了大襖的衣襟,一邊就對張氏道。

    “算了,白天我睡了一會,現在也睡不著,我陪你坐一會吧。”張氏就也披了一件大襖,陪連守信坐著。

    今晚是晴天,透過琉璃窗,依稀可以看見空中的一彎月牙。清白的月光灑下來,將濃黑的夜染上些許青白的光暈。

    “……他爺心裡只有大當家的那一股人,為了那父子倆,他是幹啥都行。可最讓老爺子操心,最心裡不把老爺子當回事的,也是那父子倆。現如今,那是因為全靠著老爺子過日子,這才服服帖帖的。”連守信看著窗外,輕輕地說著話。  

    “咱把老爺子當回事,當老人敬待、孝順,可不管咱咋做,都改不了老人的心。……我也不是讓他就偏心我,我沒那麼想。可是,也不能總拿咱不當一回事。我是他兒子,可他現在,他對兩姓旁人,都沒對我這樣不當一回事。”

    “不當一回事就不當一回事吧,可他別總戳我的心窩子啊。這一回回的,乾的都叫什麼事,乾的那叫人事嗎?”

    “可他這樣,他還是我爹。”連守信的語氣中滿是痛苦。

    這個世界上就是這樣,善良的人會有更多的顧忌、更多的牽掛,同樣,善良的人也就會有更多的糾結和痛苦。

    比如說此刻的連守信。

    “老爺子老了,這幾回我去看他,那是一回一個樣。老宅那些人不知道注意到沒有,老爺子這樣,我怕他活不長。”

    “老爺子的身子骨原先多好來著,要是沒有太倉的事,他都能活到一百歲去。”

    “現在其實他也是省心的日子。”張氏就道,“是他非要往不省心裡過。”  

    “誰說不是那。”連守信嘆氣道,“就是走進死胡同了,咋勸咋說,他都不出來。”

    這種情況,說白了,就是老糊塗了,只是連守信和張氏兩個誰都不願意這樣說。

    “說今天犯病了,可沒請郎中,當時也沒叫我。我估摸著,這回怕是真病。”連守信沉默了一會,又道。

    “這個咋說,真病還不請郎中,老宅都知道,這看病花錢都是咱掏,他們應該樂意給請郎中啊,也應該樂意叫你過去。”張氏就道。

    “是啊,肯定是老爺子給攔住了。”連守信就道。

    “為啥?”張氏問。

    “還能為啥,臉面唄。”連守信就道,“那不是我們走了之後,老宅吵吵起來了嗎,老爺子肯定是著急了,一股火憋著了。”

    “不管真假,我明天、我明天想去老宅看看……”又沉默了一會,連守信才道。

    “你要去,我哪回攔著你了。……就是得跟孩子們商量商量……”張氏想了想,就道。  

    “肯定得商量。”連守信就道,“咱也得注意,不能犯老爺子的錯。咱吃的苦,不能再讓咱的孩子們吃。”

    “那肯定的。”張氏笑了笑,“你別跟老爺子學,我這輩子,下輩子,我也成不了老太太那樣。”

    兩口子又說了一會話,眼看著就到了子時,這才將已經燒到了屁股的蠟燭都吹熄了,重新躺進被窩裡歇下了。

    第二天一大早,連蔓兒就被外面的動靜驚醒了。

    “小慶,外面有啥事?”連蔓兒睜開眼睛,就問了一句。

    “回姑娘,是老宅那邊來人了。”小慶就在外面回稟道。

    “是不是二當家的和四郎?”連蔓兒就問。

    “回姑娘,是的。”小慶就道。

    連蔓兒就沒再往下問,今天四郎要去上工,還要和連守義一起背了年禮送去城裡給連蘭兒。每年,老宅給連蘭兒家送年禮,都是這麼一大早的就出發。送年禮自然不用來跟她們說,但是有四郎去做工的事,出發之前來跟她們說一聲,這卻是人之常情。  

    東屋裡,連守信已經起身穿了衣裳往前院來了。

    連守義和四郎都在跨院,兩個人站在那,一人腳跟前放著一個大麻袋。連守信從月洞門裡走過來,四郎就忙叫了一聲四叔,連守義也咧嘴笑呵呵地叫了一聲老四。

    “現在就要走是吧,也好,到縣城時辰正好。”連守信就道,“紙紮鋪子那邊都安排好了,蔣掌柜認識四郎,我跟他說好了,他先去紙紮鋪子等著四郎。”

    連守信說完,目光在連守義和四郎身上打了一個轉。連守義和四郎都穿著他們最好的衣裳,連守義的衣裳還罷了,四郎這套最好的衣裳卻也打著大塊的補丁,似乎很久都沒有洗過,更別說漿過了。

    四郎腳下的鞋子也是破舊的,上面還沾了許多的泥點子。

    這個年代,出外給人家做工,首先講究一個利落。穿的破舊沒什麼,因為莊戶人家大多清貧,可是衣裳起碼要乾淨。

    何氏的針線活不行,那補丁補的難堪也還罷了,難道這衣裳也不給洗。何氏不給洗,四郎也是大小伙子了,自己就不能洗?

    “你四嬸不是給了你一個尺頭,讓你做衣裳鞋襪啥的?”連守信有些不高興,就對四郎道。  

    “那、那不還得容工夫嗎。”四郎的腳在地上不安地挪了挪,“我娘她……也做不好啥好衣裳,再把好料子給糟踐了。四叔,這布我帶著了,進城去,我找人給我做衣裳。”

    四郎的腳下除了那個大麻袋,還有一個灰色的小包袱,看那形狀,想必裡面包著的是四郎的一些隨身換洗衣裳。

    “啊。”連守信就點了點頭,沒有再說什麼。

    這個年代,莊戶人家,一家的從裡到外的衣裳鞋襪,都是家裡的女人們負責做的。像四郎這種情況,昨天張氏給了尺頭,拿回去,一家子幾個女人一起動手,這個時候,也能給四郎做成一套衣裳了。

    老宅那邊,何氏的針線活不行,但周氏和蔣氏卻都是一把好手。

    第七百九十三章親情

    老宅那邊,周氏從來都是以她的一手好針線而頗為自傲的。她曾經誇耀過,就半天的工夫,就能為連秀兒裁製出一套美麗的衣裙。

    而男人的衣裳,比女人的還要簡單些。從剪裁到fèng制,有周氏和蔣氏完全就足夠了,如果再加上何氏和連芽兒幫把手,做做紐襻之類的活計,在這段時間內,給四郎做一套衣裳完全不成問題。  

    就是鞋子,如果有現成的鞋底子,鞋面又不用繡花,也可以很快地做好。

    若是放在一般的人家,家裡的孩子要出門做工,就是點燈熬油地熬一宿,這新衣裳也得給做出來。男孩子穿鞋費,四郎這個年紀,腳還在漲,這備用的鞋底子也應該有現成的。家裡人手不夠,還可以請左鄰右舍親近的媳婦們幫忙。

    連守信相信,這樣的事情如果放在自己家,張氏是無論如何都會這麼做的。

    可老宅,就不同了。

    “……到了那,好好干,別小瞧紙紮鋪子的活計,真學成了,你這輩子也不用愁了。”因為心裡對四郎有了些同情,連守信的語氣就柔和了許多。

    “四叔,我肯定好好干。”四郎就道。

    “你這兔崽子,攤上你四叔,你是有福了。沒聽見你四叔說嗎,你往後那就是有靠了,你四叔虧待不了你。”連守義就咋咋呼呼地道。

    連守義的話不好聽,連守信懶得和他計較,乾脆就裝沒聽見。

    “老四,我今天送你侄兒去上工,順便給大姐家送凍豆腐和餑餑。咱爹娘讓我過來,跟你打個招呼。你要有啥給大姐捎的,我們爺倆給你帶過去。”連守義見連守信沒搭理他,他也不上臉,接著又說道。  

    連守信微微一愣,隨即恍然大悟。連守義和四郎到他這來打招呼,不僅僅是因為四郎要去上工。

    連老爺子和周氏這是讓他也給連蘭兒送年禮!

    “時辰不早了,你們趕緊上路吧,我這沒啥可捎的。”連守信就擺了擺手說道。

    連守義和四郎站在那,還猶豫了一會,才將包袱和麻袋又重新背起來。

    “那這個話,我可給你捎到了。”連守義又對連守信說道。

    “四叔,這跟我們沒啥關係,是我爺我奶……”四郎就道。

    等一家人一起吃早飯的時候,連守信就說起了這件事。

    “前兩年咱也沒給送啥,不是啥也沒說,咋這回突然又提起來了?”張氏就奇道。

    “我猜啊,那邊肯定是想,四郎這以後要是住過去了,那不得麻煩人家?四郎去城裡,那不是咱們給安排的活計嗎?”……所以,這個人情、這個責任,連守信她們就得跟著承擔一部分,首先的表現就是給連蘭兒送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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