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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家分家的時候,一文錢都沒分著。我家就指著那些玉米賣了錢過日子,供我哥和小七上學念書。就這樣,我娘都還說了,不管多少錢,都會給你們送。我們自家都捨不得吃。你們還想幹啥?”
這個時候,就聽見門帘子響,連老爺子從外面走了進來。
“啥事,這又吵吵起來了?”連老爺子就問。
“爺,沒事,我們就是來看看我奶,馬上就走。”連蔓兒就道。
連守信、張氏和幾個孩子也覺得自己再坐下去很沒意思,都順著連蔓兒的話站起身。
周氏和連秀兒理虧,見連老爺子來了,連蔓兒又什麼都沒提,也就沒有說話。
一家人出來,走出上房,連蔓兒沒有回西廂房,而是拉著小七就站在門口。
一會工夫,就看見連老爺子出來。他換了一件褂子,正打算去前面的園子裡,去侍弄侍弄旱菸。旱菸這種作物,要在一早、一晚沒太陽的時候侍弄最好,如果被太陽曬著,旱菸的葉子和徑都會分泌一種油脂,粘在人的皮膚上會讓人很難受,如果粘在衣服上,也很難洗淨。
連老爺子就有傍晚進園子裡,侍弄旱菸的習慣。
見連老爺子出來了,連蔓兒和小七就跟了上去。
“爺,我爹娘早都商量好了,要給爺和奶送玉米來的。就是得等幾天,這幾天,武掌柜他們要的多,咱跟人家定了契約,要是自己要吃玉米,跟人家沒法說。”連蔓兒委委屈屈地跟連老爺子說道。
連老爺子立刻就停住了腳。
“啥,蔓兒,誰朝你們要玉米了?”
“沒,沒誰……”連蔓兒故意說道,並垂下眼帘,避開連老爺子詢問的視線。
“爺,是我老姑要玉米吃,她說在縣城裡聽說玉米值錢,要吃個夠,我爹回話晚點兒,她還罵我爹是啞巴那。”小七比連蔓兒小。作為最小的孩子,他有告狀的特權。“我娘跟我奶和我老姑說,肯定得給我老姑玉米,就是得等兩天。我奶就罵我爹和我娘。”
“爺,那玉米的種子是從沈家得來的。種出來這玉米,最後到底咋回事,還得聽人家沈家的。我們自己都說了不算。”連蔓兒又道。
“爺,為啥我奶看見我們,總沒好臉?為啥總罵我們?”
小七忽閃著大眼睛,看著連老爺子,非常無辜地問道。
連老爺子一聽周氏對上門看望的兒子、媳婦不給好臉色,連秀兒又張嘴要吃的,他的氣就不打一處來,也不去園子了,蹬蹬蹬地就邁步回了上房,緊接著就聽見上房裡傳出來連老爺子的斥罵聲。
“你多大了,這都是要定親給人家做媳婦的人了,你還幹啥啥不行,吃啥啥沒夠。咱莊戶人家過日子容易嗎?挺大的個姑娘了你也是,你咋就不能……顧顧你的臉。我這張老臉,都讓你給丟盡了。”
連老爺子是個勤快人,所以他最看不上懶人。他做人又十分克己,認為懶和饞是人身上最要不得的缺點。所以對於連秀兒要吃連守信家能賣高價的玉米,他就很生氣。
連秀兒不怕別人,就怕連老爺子。被他這一罵,又羞又害怕,就嗚嗚地哭了起來。
“你罵她幹啥,你有啥事你衝著我來。”屋裡,周氏就將連秀兒拉過來,護在了自己的身後,“你也知道秀兒要說親了,你還這麼罵她,你讓秀兒沒臉,你讓她咋說親?”
“臉都是自己個爭的,不是誰給你你就有臉了。”連老爺子道,“你總護著她,你看你把她護成啥樣,慣子如殺子,我跟你說過多少回了,你咋就不長記性?”
“我咋慣著秀兒了?你看看你把這日子過的,窮死連活的,我想慣著,我也得有東西慣著啊。你又從哪著的邪火,你不敢跟人發去,你就撿我們這沒能耐的欺負了啊你……”
“你……你個胡攪蠻纏的婆娘,我懶得跟你說話。秀兒,你下地,跟我幹活去。不幹活,你就不知道莊稼人的辛苦”連老爺子吼道。
“幹啥活,這天都多早晚了。”周氏立刻道。
“不幹活,明天就別吃飯。她現在不幹活,明天就讓她下地……”連老爺子的聲音又拔高了兩度。
一會工夫,就聽見上房踢踢踏踏的腳步聲。連蔓兒和小七對視了一眼,趕忙跑回西廂房,將房門關了,只留下一個fèng隙,姐弟倆就扒在門fèng上往外看。
連老爺子大步從上房裡出來,走進園子裡,後面跟著低頭抹淚的連秀兒。
“掰煙叉,不把這園子裡的煙叉都掰完,你今晚上就別回屋歇著。”連老爺子指著園子裡種的旱菸,對連秀兒道。
連秀兒一邊抹眼淚,一邊就蹲下身去掰煙叉。
連老爺子真發起火來的時候,周氏也只得讓步,連秀兒自然更沒法子。
誰知盤中餐,粒粒皆辛苦。讓連秀兒干點莊稼人的活計,讓她知道莊稼人的辛苦,這確實是個好法子。
連蔓兒和小七對視,姐弟倆嘻嘻地輕笑起來。
第三百四十六章打烏米
張氏出來看見了,又往院子裡瞧了一眼,就看見周氏踩著一雙小腳從上房出來,也進了園子。
“……誰也沒有你心狠啊,秀兒不是你親生的閨女?這天都要黑了,你還讓她掰煙叉。這是她能幹的活嗎?”周氏看見連秀兒蹲在那掰煙叉,就心疼了。
所謂的掰煙叉,就是將旱菸上長出來的小枝杈掰掉,免得耗費營養,影響了大旱菸葉子的長勢。幹這個活,需要蹲在兩條旱菸壟之間,身上、臉上都會被旱菸葉子刮到,手上也會沾上旱菸油,旱菸油會讓人的皮膚呈現煙鏽色,而且氣味很不好聞。
“都是人幹的活,秀兒咋就幹不了?”連老爺子硬邦邦地回道。
其實,連老爺子心裡也是疼連秀兒的,他讓連秀兒幹活,他自己更沒閒著,而且還比平時乾的快,為的就是他自己多干一點,這樣連秀兒就能少干一些。
只是這樣的話,他不能對周氏說。而周氏,顯然也沒看出連老爺子的良苦用心。
連秀兒因為一邊掰煙叉一邊抹眼淚,手上的旱菸油沾到了眼睛上,這會工夫,她的眼睛就紅了,而且被煙油味熏的十分的難受。雖然是莊戶人家的女兒,但是因為上面有幾個大她許多的哥哥,就是幾個侄子也比她年紀大,所以連秀兒從小就沒挨過累、做過粗重的活計。
掰煙叉,就是連枝兒和連蔓兒都不喜歡干,就更別說是連秀兒了。
連秀兒紅著眼睛看周氏,她希望周氏能帶她回屋去。
周氏是想帶連秀兒回去,但是連老爺子今天的脾氣特別的執拗,她也不敢太過違逆。如果這個時候,有人來幫著把這活計給幹了,那她就能把連秀兒給帶回屋去了。
上房連守仁一家都在,可沒一個是幹活的人。東廂房,連守義和何氏和幾個孩子都串門去了,只有二郎和趙秀娥在。趙秀娥不可能來幫忙,二郎被趙秀娥禁住,也不能來。
然後就是西廂房,老三連守禮和老四連守信兩家人都在,可卻沒一個人出來為她解圍。
“王八犢子,都心狼啊,良心讓狗給吃了。”
周氏低低的聲音罵道,沒人來幫忙,她心疼連秀兒心切,咬了咬牙,就也鑽進了旱菸地里。
“沒人干,我干。看我累死在這,這幫王八犢子就都樂了。”周氏一邊掰煙叉,一邊罵道。這次,她罵的很大聲,故意讓幾個屋子裡的人都聽見。
“你嘴裡不乾不淨地,罵罵咧咧地是幹啥?沒人讓你幹活,你屋裡呆著去。”連老爺子就道。
“我不像你那麼心狠,我心疼我老閨女。”周氏就道,“……我一把屎一把尿地拉扯大,沒一個心疼我這老天拔地的,黑心尖兒,良心都讓狗給吃了。”
西廂房北屋。
“咱不去?聽他奶這罵的,可越來越狠了。”連守禮遲疑著道。
“不去,咱不去。”連葉兒趴在窗台,往外看了一眼,堅決地說道。
“那就不去吧,去了,還得挨頓罵。”趙氏道。
西廂房南屋。
“他奶這個人,這個脾氣,可真是讓人沒轍。這些年,咱都是咋過來的那。”坐在炕上,張氏感慨道。周氏的罵,其實是一種變相的洗腦。再不正常的事情,如果習慣了,也就成了自然,或者說麻木。
而生活環境的變化,讓張氏漸漸地看清了過去的生活的真面目,重新地擺正了自己的位置,對周氏就回不到過去那樣退讓和順從了。
“他奶那麼罵,就是個習慣。不能聽,要真聽了,往心裡去,那日子就不用過了。”連守信靠在炕頭,說道。
“你聽這個罵,這又是在拿咱們那,讓咱們出去替秀兒幹活去。”張氏抿了抿嘴道,“我是不去,我還沒讓她罵夠是咋地?”
“咱誰都別去,這是我爺教導我老姑那,咱去了,我爺的苦心就白搭了。”連蔓兒道。
“蔓兒說的對。”五郎道。
周氏罵了半天,直罵的累了,也沒罵來幫忙的人。
大傢伙都知道,即便去幫忙,換來的也是另一頓罵。
玉米結穗了,高粱和糜子也在抽穗,連蔓兒家的地里雇了看青的人,張氏、五郎和小七有空閒,也會下地看看,連蔓兒和連枝兒也會趁著去挖野菜的時候,進地里瞧瞧。連守信更是恨不得長在地裡頭。
金玉米,正如武掌柜的預料,賣的很火。為了保證玉米的新鮮,酒樓的人每隔兩天,就會來三十里營子取一次玉米,都是半夜來,凌晨走。
五十兩銀子的定金支完了之後,武掌柜又親自送來了五十兩。這些錢,都被連蔓兒派了用場。蓋新房要用好木料,這件事交託給張青山。靠山屯往北,就是深山老林,那裡上了年頭的好木材多,張青山又有拜把子的兄弟在那,拿了連守信寫好的木材尺寸、用途,可以精心地挑選好木料,提前做晾乾、做防蟲和防腐的處理。
雖然張青山面子大,說話管用,但是連蔓兒還是先給了定錢,好讓人為他們做事、做的心裡安穩。
還有琉璃窗,也是定了尺寸、花樣,由吳玉貴和吳家興父子兩個拿去琉璃廠,給了定錢,開始慢慢的燒制。
此外,還有磚石、砂子、新家具,這些也要開始準備,也要給定錢。
“多虧下來這筆錢,要不等到秋下,咱就算能把房子給蓋起來,也沒這麼周正。還有屋子裡面的東西,咱也置辦不起來。”張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