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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爹,脫下來看看吧。要是嚴重的話得趕緊找郎中。”連守仁關門回來,也催促道。
知道老妻和大兒子這是關心他,連老爺子心中略暖,最後實在擰不過這兩個人,還是將衣裳脫了下來。
等看清連老爺子身上的傷,周氏的眼圈立刻就紅了。
就在連老爺子的後背上,大腿後側,還有小腿肚子上,有三處明顯的青紫的傷痕。
“……王八犢子,喪良心的,就下這樣的死手。……讓她生一身的楊梅大瘡,死陽溝里,沒人埋!”周氏惡狠狠地詛咒道。
“說啥那?”連老爺子瞪了周氏一眼,慢慢地穿起衣裳。“你留點口德。”
而且,給連老爺子請郎中來,他也可以趁便抓些藥,將臉上和身上的傷治理治理。
“……老二這幾口人手真黑啊,”連守仁嘆氣道,“看我這臉上,這還不說,我這身上也沒少挨。他們往死里打我,這還是兄弟嗎。”
“那就是牲口,他有啥親情兒。”連老爺子低聲罵道。
家裡還有些藥,還有連守信送的一些補品,但那些東西,對跌打損傷不僅無益,反而有害。
“開門,讓繼祖去叫李郎中來。”周氏就道。
連守仁聽了,忙就要去,卻被連老爺子急忙攔了下來。
“回來!”連老爺子沉臉,態度分外的堅決。“現在不能叫郎中。……好在都是皮外傷,沒傷筋動骨的,挺一挺就過去了。千萬不能叫郎中來。”
如果叫了郎中來,怎麼跟人家說?說因為他要給連守仁說媳婦,他二兒子一家就把他和連守仁給打了?連老爺子其實還有些自知之明,他知道,為了給連守仁說親的事,已經是滿城風雨了。實在是不能再出醜聞了。
而且,還是這樣的醜聞。
被兒子們頂撞兩句,大家吵吵一頓,這是不管哪戶人家都難免的事情,但是被兒孫們打,這絕對是稀罕事。
“丟不起這個人。”連老爺子自言自語地道,“亂鬨鬨的,興許是失手。都是我連家的兒孫,不管好賴,我還得給他們留點臉。這事鬧騰出去,他們就別想做人了。算了,算了吧。”
“啥失手?失手一回,還能有二回,三回?”周氏自然不信,就扭頭問連守仁,“老大,你看見沒,是誰打的你爹?”
“肯定是老二那三口人,”連守仁想也沒想地道,“到底是誰,我也沒看清。”
“別尋思了……”連老爺子的聲音有些空洞。知道了是誰下手,只會讓他更傷心。
連老爺子雖然嘴上說不尋思,但心裡卻不能不尋思,周氏更是非要揪出這個人不可。
“……是老二媳婦?”周氏第一個懷疑的,自然是兒媳婦,也就是她眼睛裡的外人。“別看她整天大大咧咧的,她可牲性。天天到處逛盪,我罵她,她心裡不定咋恨咱那。背後下黑手,我看就是她。”
“不像。”連老爺子閉著眼睛道。何氏再龐大腰圓,但身為女人,更善於的還是抓撓。連老爺子作為被害人,他很肯定對方拳腳的方式,肯定是個男人。
“難不成是老二?”周氏的心抖了一下,說出話來語音些有些顫。
“他……應該還不敢。”連老爺子道。
連守義再渾,但他們畢竟是親父子,這些年下來,連老爺子對連守義可算相當的了解。連守義敢跟他渾,跟他賴,但絕不敢對他動手。這一點,連老爺子還是篤定的。
“他沒那個陰狠勁兒。”連老爺子又道,“沒看後來我一嚇唬他,他就害怕了嗎。”
“那、那就是……”周氏盤腿坐著,兩隻手絞在了一起。
“是四郎?!”連守仁接到。
“哎……”連老爺子睜開眼,仰頭嘆了一口氣,“我算是把他給惹了。”
惹,在三十里營子的鄉村土語中,用在此處,相當於是得罪的意思。
兒子和孫子不同,差了一輩,連老爺子對他們的管教也好、關懷也好,也就差了一層。畢竟,他們上面都有父母。應該是他們的父母對他們擔負主要的照顧和管教的責任。
“……是那個小王八犢子?”周氏立刻就瞪起了眼睛,“老大,你去把他給我叫過來,我問問他。”
“算了吧,”連老爺子再次擺手制止,“這件事,就到此為止,誰也別再提了。”
“你就讓他白打了?”周氏伸直了脖子,“他這回打了你,啥事沒有,以後他還不得爬咱頭頂拉屎拉尿!”
“你小聲點。”連老爺子不耐煩地掃了周氏一眼,“四郎年輕,不知事。咱做老人的,可不就得擔待點兒。這是咱做老人的代價。”
“你有代價,你多有代價!”周氏不屑地道。
“我這幾下也沒白挨,要不然,今天這個事能辦成?老二那幾口人,能讓咱把錢給武家的老二、老三?人啊,得往長遠處看。這心裡,得擱得住事!”連老爺子也不屑跟周氏分辨,半晌,才又慢慢地道。
“那倆王八犢子能靠得住?”周氏翻了翻眼睛道。
“這一回,應該差不多。”連老爺子慢慢地道。
第七百三十二章夜半
“反正錢是都花出去了,看這幾天的錢花的。這人影子還沒見著一個。”周氏就道,語氣中隱隱有些不滿。
“著啥急。”連老爺子其實心裡也有些急,但是作為張羅這件事的人,他卻不好表現出來。“也得容人家點工夫。……這近邊的,怕是沒啥合適的人。得往遠處找,這就耽誤工夫了。”
所謂的近邊的沒合適的人選的話,不過是遮掩。事實的情況是,近處的人知道老宅的名聲,知道連守仁的名聲,因此沒有人願意上門。
晚上吃飯,周氏看四郎就有些變顏變色的,連老爺子卻是神態如常,甚至看四郎的臉色更加柔和,就像根本沒發生過什麼事情一樣。
“四郎啊,多吃點,正長身子的時候。”連老爺子特意給四郎碗裡夾了一筷子炒菜,那是每頓飯周氏給他開的小灶。“趕年你年紀也差不多了,趁著我還硬朗,正好把你的親事也操辦起來。你和你大伯一樣,他說填房,差不多就行。到你那個時候,肯定得給你好好操辦!”
“看著有啥合適的人,你們就告訴我。到時候,我請媒人去說和。”連老爺子又對連守義道。
“啊、啊。”連守義並不是很熱衷,只含糊地應了兩聲。
四郎先是一怔,不過很快他的臉上又恢復了一貫的有些陰測測的表情,他什麼都沒說,只是垂下眼皮,大口地將碗裡的飯菜扒進嘴裡。
入夜之後,連老爺子輾轉難眠。他嘴上說這回武二狗和武三狗應該能夠靠得住,但是在心裡,他其實並沒那麼確信。
“這個時候,他們倆應該到哪了?”連老爺子睡不著,就跟周氏說話。
周氏此時易筋經睡了一會。被連老爺子的說話聲音叫醒,意識還是模糊的。
“愛到哪到哪,你不放心,你咋沒跟著去。”周氏沒好氣地道,然後翻了個身,又睡了過去。
周氏就是這樣的人,她從來不在心裡擱事。但凡有點不痛快,她會立刻地發泄出去。讓別人不痛快。因為心裡沒事,她的睡眠特別好,身上也沒有病痛。
連老爺子卻和周氏是兩樣的人。連老爺子總是滿腹心事,有的時候一夜一夜的睡不好。
周氏不搭理他。連老爺子感覺也沒趣。他也翻了個身,緊緊地閉上眼睛想要睡覺。
然而,他想要睡覺了,卻並不能睡著。
白天的時候只是隱隱有些作痛的傷口,在這個時候突然發作起來。連老爺子只覺得傷口處又熱又燙,疼痛讓他無法入睡。
忍了一會,終於再也忍不住,連老爺子哼哼著呻吟了起來。他哼哼了半天,周氏那邊鼾聲依舊。睡的極為香甜。
“點燈。”連老爺子大聲道,叫醒了周氏之後,又強忍著怒氣說道,“我死你旁邊,你都不帶知道的。”
周氏起身點了燈,將燈靠近連老爺子重新查看他身上的傷。白天看著只是有些青紫的傷痕,如今卻紅腫起來。摸上去直燙手。
“哎媽呀。”周氏就被嚇到了,“這可咋整,趕緊叫郎中吧,這得吃藥啊。”
連老爺子雖然將周氏給折騰了起來,但還是咬死了不肯請郎中來。
“哪就那麼嬌性,挺一挺,過兩天就好了。這一年請的郎中,都比這多半輩子請的還多。人家表面上誇我有福。背後還不知道咋說那。”連老爺子嘆氣道。
“那你自己個挺,你折騰我幹啥?”周氏氣道。
“……燒點水,給我敷一敷。”畢竟疼痛難忍,連老爺子就像周氏要求道。
周氏嘴裡不停地埋怨、咒罵,不過還是穿衣裳下了地,出去叫人。她沒叫蔣氏。而是站在打開前門,扶著門框招呼何氏和連芽兒。
半夜三更的,連守義一屋人早都睡下了。何氏睡覺也特別沉,連芽兒倒是最先醒了,她坐起身,卻被四郎低聲呵斥了一聲,只好又躺了回去。
周氏一連喊了好幾嗓子,都沒人應聲,連老爺子在屋裡聽見,就有些不耐煩起來。就燒點水,一把柴禾的事,周氏自己完全可以做,卻非要叫起別人來。連老爺子本來的心意,就是不想驚動別人。可這個時候,他又不能呵斥周氏,下周氏的臉。
“得了,別叫了,都睡熟了,我自己個來。”連老爺子有些慪氣地道。
周氏在外面卻急了,乾脆破口大罵起來。她嗓音洪亮、中氣十足,在這靜夜裡,她的咒罵聲幾乎傳到了村口,就有遠遠近近的狗被驚醒,吠叫起來,接著就有雞鴨也被驚動起來。
何氏那邊依舊沒有動靜,上房西屋的燈卻亮了。
周氏這麼大的動靜,這一院子的人早就醒了。蔣氏就穿戴好了走出來,勸周氏進屋。
“奶,是要燒水不,我來燒。你老回屋歇著吧。”蔣氏上前扶住周氏,低聲勸道。
“不用,我就不信了。”周氏甩了甩胳膊,“我要是讓你燒水,我不會叫你?我就是叫老二媳婦來,我就不信,我就叫不動她了!”
周氏叫上了勁兒,又有蔣氏出來,她身邊有人,膽氣更壯,乾脆就從上房屋裡出來,踩著兩隻小腳到了東廂房門口,氣勢洶洶地一邊砸門,一邊咒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