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7頁
鄭三老爺猝不及防,一跤差點摔倒,好在旁邊的丫頭婆子及時將他扶住了。
連秀兒就在那袖著手,板著臉,也不上前攙扶鄭三老爺。有些丫頭、婆子看連秀兒的目光就有了異樣。好在鄭三老爺隨即就笑呵呵地說沒事、沒事,連守仁和連守義也忙上前來打圓場。
“……年紀小,就是這天真爛漫的性子,明生你多擔待。”
“無妨、無妨。”鄭三老爺笑。
這一眾人就出了大門。
連蔓兒暗自抹了一把冷汗。連秀兒還是那樣沒輕沒重的,這鄭三老爺可是古稀之人,她就不怕出點什麼事,她吃不了兜著走?而且,人命是鬧著玩的嗎?!
連蔓兒從門口走回來,將剛才所見就跟張氏、五郎和小七說了。
“還不是讓你奶給慣壞了。”張氏嘆氣道,“那時候,你老姑吃我的奶,就跟我親。你奶不讓她跟我親,就可著勁慣著她。她想咋樣就咋樣,不僅不說她,還誇她。你老姑做的有啥不對,我還說她,你奶就罵我,你老姑那時候才多大,她知道個啥,慢慢地就不跟我親,跟你奶親了。就這麼地把個孩子給帶歪了。等你老姑大一點了,跟我一點也不親了,我就想,你奶也該教教你老姑道理了吧?你奶也沒咋教,就由著你老姑長。”
“脾氣都慣成了,咋那麼容易改的?”連蔓兒就道。
“可不是,就跟小樹似的,歪了後再往回掰,那可費老事了。那小樹自己個也疼啊。你奶沒那個耐心煩兒,估計也是心疼你老姑,怕她疼。”張氏就道。
“你老姑和你姐不差不多一般大,她倆都剛會走那一會,我在外屋幹活,就讓你姐在炕上。你姐扶著窗台走,你老姑就在後面推她,一推一個跟頭,她笑,你奶也笑,高興她老閨女會推人了,當啥好玩的事那。”張氏又回憶起以前的事來了。
“我進屋拿東西,看見了,我就說了一句,不讓你老姑推你姐。你奶就不幹了,劈頭蓋臉地罵了我一頓。”張氏嘆息著道。
對於以前的經歷,張氏並沒有忘,她也不是沒有怨氣,但卻一直被那個所謂的禮教,被她對好名聲的嚮往給壓抑著。現在,張氏一天比一天想的開、想的明白,過去那些塵封的記憶也都一點點地涌了上來。張氏也肯當著幾個孩子的面說這些東西了。
以前張氏根本就不說這些,她認為那是不孝,她要為長者諱。
“娘,你咋是進屋拿東西才看見了。”連蔓兒就替連枝兒心疼,問張氏道,“我姐哭你就聽不見?”
“你姐沒哭。”張氏道。
“被推倒了,咋會不哭那?”連蔓兒奇怪,小孩子可不像大人能忍受疼痛和委屈。
“你姐真沒哭。”張氏堅持道,“說也奇怪,別看那么小,你姐受了委屈啥的,從來就不哭。……你姐是個好孩子,從小就懂事。”
連蔓兒呆了一呆,一時間心裡五味雜陳。
“娘,我姐不哭,是因為知道,就算她哭了,你也不會幫她,不能給她做主吧。”既然求助無望,那就根本不求助了。
連枝兒的懂事、從來不哭,是多麼的令人心酸。
張氏也呆了,慢慢地垂下淚來。
往事已矣,人要活著,就必須學會向前看。所以,連蔓兒又提起另外一個話題。
“看這鄭三老爺這樣,還真挺稀罕我老姑的?他稀罕我老姑啥那?”連蔓兒歪著頭,琢磨道。是連秀兒的青春吧,所謂十八無醜女,一定是這樣的。
“姐。”小七就拉了拉連蔓兒的衣角。
連蔓兒低下頭,就看見小七眨著大眼睛,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
“啥事?”連蔓兒就將自己的耳朵湊了過去。
小七就偷偷地看了五郎一眼,看五郎沒注意他,連忙就附在連蔓兒的耳邊,將聲音壓的低低的,如此這般說了一番。
“我和哥上前邊去找大伯和二伯,問了人,知道他倆在哪個屋子喝酒,我和哥就去了。在門外,就聽見裡面說話。……那老頭、哦、不,是老姑父說啥稀罕咱老姑真實,說啥他見過的女人多了,都一肚子的心眼,特別能裝傻的,說他一見老姑,就看出她不一樣……”
連蔓兒聽得囧囧有神。
“還有那?”連蔓兒問。
“還有,大伯和二伯笑的聲音挺怪的,我還想聽,咱哥就把我的耳朵給捂住了,還跟我說,這都不是啥好話,不許我聽,也不讓說。”
古板少年連五郎,連蔓兒就朝五郎看了一眼。這肯定是連守仁和連守義兩位大舅哥和新姑爺鄭三老爺說什麼葷話題了,五郎才會不讓小七聽。
五郎正好轉過頭來,看見連蔓兒和小七湊在一起神秘兮兮的樣子,他心裡起疑,就瞪了小七一眼。
小七吐了吐舌頭,坐在連蔓兒身邊不吭聲了。
連秀兒是很真實,和周氏一樣,將一切都擺在臉上。這鄭三老爺見慣了或溫婉、或有心機的女子,一下子就被青春無敵,而且毫無心機、活蹦亂跳的連秀兒吸引了。
男人的心思,女人猜不透,是因為男人通常用荷爾蒙來思考。
晚上吃飯,依舊是蔣氏帶人送了飯菜過來。古氏沒來,聽蔣氏說是病了。
“我老姑她們走的時候,我大伯娘就沒出來送。”連蔓兒就道,“不是讓我奶給打的不能見人了吧?”
正說著話,就聽見外面敲門聲,隨之門就打開了。
第四百四十一章離開
開門進來的是六郎。做了縣丞家的家眷之後就是不一樣,六郎比在三十里營子的時候,穿的可體面多了,而且還學會了進門先敲門。雖然他只敲了一下,就自己推門進來了。
“六郎來了,來,上炕坐。”張氏就招呼道。
六郎一雙大眼睛咕嚕嚕地轉了轉,然後才慢吞吞地走過來,跳上炕坐了。他坐在那,抬起胳膊想擦鼻子,不過似乎想起了什麼,又將胳膊放了回去,反而從懷裡掏出個髒兮兮的大帕子,就那麼用力的抹了一把鼻子。
“六郎出息了。”張氏就道。
六郎依舊不說話,眼睛咕嚕嚕地依舊左右看。
來太倉這幾天,除了剛到這的那半天和吃喜酒的那一天,連蔓兒她們一般都是吃過了早飯就上街,在外面吃了晌午飯,臨近傍晚才回來。而六郎這幾天總跟著四郎,神出鬼沒的,因此,就沒怎麼照面。
六郎就這麼莫名其妙、不發一言地坐著,張氏也並不在意,因為六郎這個孩子,一直就有點傻。
連蔓兒就走到旁邊,打開自己的包袱,找了兩三樣點心出來,遞給了六郎。
見了吃的,六郎的眼珠子就不轉了,只盯著吃的。
看六郎狼吞虎咽地吃點心,連蔓兒心裡想,即便外表有了些變化,六郎還是那個六郎。
“六郎哥,咱老姑嫁給那麼老的人,你預先知道不?”小七見六郎吃完了點心,就湊過去小聲地問道。
六郎就搖搖頭。
這件事情,其實很複雜,別說有點笨的六郎,就是一般的小孩子也未必能懂。
連蔓兒就將她包袱里剩下的點心都拿了出來,讓六郎看了,卻沒有立刻就給他。
“……大伯娘給媒婆錢,給了好幾回。剛才晌午的時候,又給了一回。”畢竟是熟慣了的,六郎看連蔓兒這樣,就知道,他要用消息才能換到吃的。其實他到這屋來,就是想起以前在三十里營子,只要他把聽到、看到的事情告訴連蔓兒,連蔓兒就能給她好吃的。
“大姑和銀鎖剛到,大伯娘就給了銀鎖首飾。……我爹說我們要發了,以後就都吃好的喝好的,還有銀子拿……,二哥、三哥,都有差事了……,秀娥嫂子她們商量,要給大伯介紹、介紹啥師爺……”六郎就斷斷續續地,將他能想起來的事,都告訴了連蔓兒。其中有些不過是瑣事,另一些就很值得玩味。
“過了晌午那會,奶把你們都叫到東屋去,說啥了?”連蔓兒就道。
那個時候,因為院子裡有鄭家的丫頭婆子們,連蔓兒就不好去東屋外偷聽。
“我們磕頭,給老姑磕頭,……打大伯娘了,拿鞋底子打的,大伯娘牙掉了。”六郎就道。
連蔓兒幾個交換了一個眼色,怪不得古氏不出來送客,又說病了,原來是又被打掉了一顆牙。這已經是第二次了,連蔓兒想,上次古氏就掉了一顆牙,但顯然她並沒有接受教訓,反而變本加厲了。
“……奶讓大伯娘今後就跟她一屋睡,說是晚上要人伺候啥的。”六郎想了想,又說道。
“啊?那大伯娘答應了嗎?”連蔓兒忙問。
“答應了,不答應的話,奶就不讓老姑回去。”六郎道。
周氏讓古氏到東屋去睡,要古氏晚上伺候她。這,這是將一切都怪在了古氏的身上,要折磨古氏了。而古氏又不得不答應,古氏要是不答應,周氏不讓連秀兒跟鄭三老爺回鄭家,那鄭三老爺答應給連守仁他們的好處,只怕就不能兌現了。而且鬧僵了,鄭家就成了連守仁在太倉最大的對頭。
連蔓兒又向六郎盤問了一會,直到見他再也說不出什麼有用的東西,就將點心都給了他,讓他走了。
“咱熬過這一晚上,明天一早就走,他們愛咋地咋地吧。”張氏就道,顯然是對這裡完全灰了心。
到了晚上,蔣氏依舊殷勤地過來服侍。張氏娘兒幾個躺下後,就都有些睡不著,正迷迷糊糊之間,就聽見上房那邊又有了動靜。開門聲、關門聲,有連老爺子、連守仁、古氏幾個的說話聲,周氏的斥罵聲,還有連蘭兒的勸解聲,連朵兒的哭聲。
連蔓兒忍不住圍著被子坐起來,從炕頭的一扇琉璃窗往院子裡張望。
上房東屋外,點著一盞燈籠,古氏身上穿著單薄的衣裙,彎著腰,就站在東屋窗下瑟瑟地打著抖。她一手提著只馬桶,另一隻手拿著刷子,旁邊還放了一桶水,原來是正在刷馬桶。
連蔓兒明白了,這就是周氏的報復。古氏不是設下圈套讓連秀兒嫁了七旬老翁嗎,那周氏就讓古氏從此也不能睡在丈夫身邊。而且看這樣子,大半夜的將古氏趕出門刷馬桶,這以後周氏肯定是要在夜裡折磨古氏。
這樣的折磨,有幾個人抗的住。
“何苦來。”張氏就嘆氣,“她那麼做的時候,就沒想到今天?她害了秀兒,你奶這是發狠要整死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