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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連老爺子讓連繼祖和四郎將兩張椅子搬到炕沿下,讓連守信和五郎在上面坐了,連蔓兒和小七則坐在炕沿上。
大家落座,連守信、五郎、連蔓兒和小七就你一言我一語地詢問連老爺子和周氏的身體怎麼樣以及日常起居等。
周氏不怎麼說話,都是連老爺子微笑作答,說是一切都好,讓他們不用擔心。
“……包了餑餑,是你娘親手包的。今年的餑餑特別好,今年的酸菜你娘也積的特別好,又買了點肉,想讓你們一家子都過來嘗嘗。……知道你們現在啥也不缺,可這家裡的東西,有家裡的味兒,是我和你娘的一點心思。”連老爺子一番話,說是十分婉轉、親切,飽含深情。
雖然連守信在應付老宅方面已經很成熟,有了相當的長進,但是連守信還是不太善於應對連老爺子這樣的親情攻勢。
“爺,我們知道我奶做的東西好吃。可我奶這麼大歲數了,家裡家外的,都得靠她老人家一個人,我們咋能再讓她為我們操勞那。都是一家人,咱離的又不遠,我們過來,趕上了,就吃一口,不用特意給我們另外做啥。”連蔓兒就笑著道。
連老爺子當面說的好,她們要真的吃了飯,周氏還不知道背後怎麼罵那。
“爹,咱們之間,不用特意咋地,心意到了就行。”連守信就跟著道。
嘮了一會閒嗑,連老爺子就問起了學堂的事。
第七百八十五章情與理
連老爺子問起開辦學堂的事情,連蔓兒一家並沒有隱瞞,而是一五一十地說了。
“開辦學堂,這件事我早就想要辦了,只是現在各方麵條件才成熟。”最後,五郎還很認真地對連老爺子道,“早想著要辦學堂,這是我們一家,尤其是我和小七的一個念想。……小時候想念書,可卻念不上。後來,我們淨身出戶,一開始也還是念不上書。多虧蔓兒,我們一家人辛苦勞動,略微有了些錢,第一件事,就是送我和小七去鎮上的私塾,我們兄弟這才念上了書。”
聽五郎說起從前念不上書的事情,屋子裡面頓時變得格外的安靜。連老爺子、連守仁、連繼祖幾個臉上都一紅一白的,慢慢地垂下了頭。
“現在,我們不僅能自己念書,還有能力可以幫助別人,我就想,讓跟我們兄弟一樣,想念書,卻沒條件的孩子都能念上書。”五郎似乎並沒有看見連老爺子等人的尷尬神色,又繼續說道。
“嗯,嗯,就是這樣。”小七連連點頭,又親切地對連老爺子道,“爺,我跟你說,我打算好了,我要把我的零花錢拿出來,做辦學堂的錢,讓跟我從前一樣的小孩能念上書。”
“……好、好孩子。”連老爺子無法再裝聾作啞,這句話說的卻有些敷衍和不自在。
“從前啊……,是我對不起你們啊。”頓了頓,連老爺子又嘆氣道,“那時候家裡,實在……”
實在是怎樣,連老爺子卻說不下去了。連守信雖然老實厚道,可他不說話,不代表心裡沒數。而五郎、連蔓兒和小七這三個孩子也在,都是極聰明並了解事情的真相的。
“現在,我也後悔。”連老爺子終於放棄了最後一絲辯解的意圖,半垂著頭,緩緩地說道,“當初咋就那麼一個心眼,就迷了那一個心竅了,是我糊塗,差點把兩個好孩子給耽誤了。好在,這倆孩子都福大命大的。這個……真金不怕火煉,該出息的早晚都要出息。”
“……每天沒事,我常想起這個,我後悔的腸子都青了。有時候,半宿半宿的睡不著,哎……”連老爺子說著話,眼圈就有些發紅。他慢慢地抬起頭來,看著五郎和小七。
“五郎,小七,你們倆恨爺不?”連老爺子輕聲地問。
這一層窗戶紙,終於被捅破了,連蔓兒暗暗地給連老爺子豎起了大拇指。她看得出,連老爺子承認錯誤,是迫不得已,但是這種承認法,卻相當的高杆。
就像連蔓兒她們了解連老爺子,連老爺子也很了解連守信這一股人。兩家走到今天這一步,連守信一家依舊會來看他,見面了還噓寒問暖。禮數周到、體面十足,連老爺子有十足的把握,五郎和小七不會說恨他。
只要嘴上承諾了不恨他,那就大有可為。
“爺,你咋這麼問那?”五郎沒有立刻回答,而是反問了一句。“我們為啥恨你。養育兒女,從來都是爹娘的責任。不過,爺你作為一家之主,對我們的影響還是挺大的。”
“哦?”連老爺子聽五郎這樣說,心不由得就提了起來。
“爺是我們的榜樣。不是有那麼一句話,叫做身教甚於言傳。有一個道理,爺雖然沒咋明說過,可爺你的一舉一動,早就教給我們了。”五郎繼續說道。
“是啥?”連老爺子有些摸不著頭腦。
“靠天靠地靠爹娘,都不如靠自己,人得自立。而且,就算爹娘養育兒女,那也有管不到的事情,那就得靠自己個。”五郎就道,“我們從來沒怨恨過爺、奶,沒怨恨過老宅里任何一個人。就是因為爺早就教給了我們這個道理,爺、奶,還有在座的,除了我爹之外,誰都沒責任撫養我們、照顧我們。”
“這……”連老爺子顫抖著嘴唇,他想反駁五郎的話,但卻找不到合適的話來反駁。
要反駁五郎的話,那首先就得表明他、連守仁、連守義這些人,是撫養並照顧了五郎和小七的,他們對這兩個孩子是負有責任的。
可事實是,沒分家之前,這兩個孩子是被他們所漠視的,分家之後,他們更沒有任何人對這兩個孩子盡過任何的照顧的責任。
或許,他還可以說作為爺爺,他養育了五郎,但是連守仁和連守義哪裡養育過五郎?連守仁和連繼祖在鎮上錦衣玉食,還私自置辦了宅子,可五郎和小七卻連私塾都上不起。
連老爺子的臉色一片灰敗。
連蔓兒在旁邊,卻是垂下眼帘,嘴角含笑,心裡暗贊五郎說的好,並為五郎豎起了兩個大拇指。
五郎這一番話,可謂意義深遠。
從家裡往老宅來的時候,連蔓兒和五郎就私下裡討論過,連老爺子大費周章地請連守信他們過來吃飯,會是為了什麼事。想想最近她們家做了什麼事,再想想老宅最近又發生了一些什麼事,兄妹倆心裡就有了譜。
不管連老爺子是怎樣的打算,五郎這一番話,就已經讓他們這一股人處於了一個極為有利的位置,進可攻退可守。
親情攻勢並不可怕,因為還有一個橫亘於一切事物之上的理字。而且,就算在理之外要講情,也是連蔓兒一家處於主動。因為不管連老爺子說的多麼動聽,過去的事情卻是誰也抹殺不了的。從那些事情中,可看不出老宅的人對他們有什麼親情。
“話也不能這麼說……”連老爺子沉默了半晌,最後只皺著眉,含含糊糊地說了這樣一句。
“那個,”連守義在一邊,左邊看看,右邊瞅瞅,最後咧著嘴,陪著小心對連守信道,“老四啊,聽說,你給你二侄子找了個大車店的掙錢的活,說是每個月工錢還不少,年節啥的,還有布和肉發是不?”
連老爺子精神微微一震,連守義這個話插的好。五郎的話,連老爺子聽明白了。那是告訴他,四房跟他跟老宅的所有人的關係沒有那麼近。從前老宅這些人是怎樣對待四房這一股人的,現在,老宅的人沒有立場要求四房這一股人照顧他們。四房不是老宅的爹娘,沒理由啥都管老宅的人。
但是,四房卻照顧了二郎。那麼同理,四房有什麼理由不照顧老宅這些子侄那。
“是啊,老四,是有這回事不?”連老爺子的臉色略恢復了一些,含笑問連守信道。
“是有這個事。”連守信就道,“二郎家裡田地少,二郎媳婦那幾個人就能忙活的過來。他家裡花錢的地方又多,不得已地,得找個活計賺倆錢,貼補家裡的日子。”
“這就對了,不管到啥時候,這一筆寫不出兩個連字,我和你娘都老了,往後啊,你們就得抱成團,互相扶持。老四,這件事你做的對。”連老爺子略微提高了聲音道。
“爹,你別就誇我,這不是我一個人辦的事。孩子她娘對二郎和二郎媳婦正經不錯,給二郎找的差事,還是五郎請朋友幫的忙。”連守信就道。
“五郎是好孩子,大仁大義,大人大量。好啊,我都佩服這孩子。是個做大事的,有出息,有肚量。”連老爺子略有些誇張地贊五郎。
“俺聽說,他四叔可不單給二郎找了個掙錢的地方,還給羅家的那個羅小鷹也找了個,和二郎在一處掙錢。”何氏就道。
連蔓兒飛快地掃了連守義和何氏一眼,心想,聽聽這兩口子說的話,那重點都是一樣的。掙錢的地方、每個月掙多少錢,什麼布啊肉的。
“老四啊,這如今你可有本事了,又有五郎這樣的好兒子。你看,你都給羅家的羅小鷹找了個掙錢的地方,咱家裡這老些人,那……那咋地,也不能比羅小鷹差吧。咱多近,他多遠啊。”連守義先是看了連老爺子一眼,似乎得到了某種鼓勵,就奓著膽子對連守信說道。
“不會說話你就別說。”連老爺子馬上瞪了連守義一眼,接過了話茬對連守信道,“老四啊,你是啥品行的人,爹就不多說了。就看你對二郎,還有對羅家,爹就沒看錯你。”
“你們這幾個兄弟,把繼祖他們這一輩人都算上,要說這恩厚,重情義,還是得數你。以後,就算我閉上了眼睛,我也放心,你肯定錯不了。待你娘,待家裡這幫人,不用我說,你都能照顧到了。”連老爺子緊盯著連守信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說道。
連蔓兒扶額,連老爺子這是拿大帽子罩連守信,這分明是欺負連守信老實、恩厚。
不帶這樣欺負人的。
“爺,你老肯定長命百歲,可別說啥閉眼不閉眼的。我爹這人你就放心,他對我們都挺好。”連蔓兒故意道。
連蔓兒一打岔,除非連老爺子堅持再扣一遍大帽子,否則他那句話就算是打了水漂。
“爹,你是知道我的。我這個人,沒啥本事。五郎現在年紀也慢慢大了,我那家裡,以後就是五郎當家。就是現在,五郎也當多一半的家,我就幫把手。”連守信誠懇地道。
這是事實,但說出來的意義就不一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