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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兄好意,我怎會不知道?其實,使君也提過,若是我打算留下,他會舉薦我給太原尹兼河東節度使宋公,讓我這掌書記在宋公麾下效力。可是,溫兄應該很清楚,宋公和我素昧平生,就算因為使君一言用我,能有多少信賴,能有多少賓主相得?至於留在代州,我一介寒素,新任使君到任,怎能容忍處處還有前任的舊人把持要職?段廣真是武將也就罷了,掌書記卻是幕府要職,只有用自己人方才更放心。」
聽到張興一口氣說到這裡,溫正義就知道,自己這個忘年交已經考慮得很通透了。他點了點頭,隨即笑著說道:「也罷,你如今方才剛剛三十,杜使君又是不拘一格用人才的人,你隨他上京應該會另有一番際遇。不過……」
他意味深長地拍了拍張興的臂膀,似笑非笑地說道:「可杜使君雖然成婚晚,好歹已經是有一子了,你卻連媳婦都沒娶。回頭我一定拜託杜使君,為你挑選一位賢婦!」
張興登時尷尬了起來:「溫兄別打趣我了,有緣再說,有緣再說……」
州學的這場踐行宴,不但本地耆老盡皆到場,應邀而來的還有因為雁門集上那些名士而造訪代州的不少遊歷士子,至於李白和孟浩然王之渙,則是杜士儀有言在先和三人說好的——若是下一任代州長史禮賢下士也就罷了,如果呆不下去,三人就到雲州去遊玩講學一段日子,隨後便到兩京來找他,他定會倒履相迎。因此,這一晚上,喝得酩酊大醉的何止一兩個人,就連杜士儀自己也是醉得人事不知,被人抬回都督府後頭官廨。
可盡歡之餘,杜士儀心裡並不是沒有憂慮的。這一次的調令來得不是時候,王容正有孕在身,一個月之內便可能臨盆,而後因為孩子太小,也不能夠立時三刻上路。因此,杜士儀只能緊急命人求助於雲州的杜十三娘和固安公主,商定讓王容在雲州逗留一段時日。畢竟,儘管溫正義和裴明亞等代州耆老都願意照拂自己的妻子,可哪有他的親妹妹和義姊能夠讓王容更安心。至於長子杜廣元,杜士儀在考慮再三後,也不得不忍痛將其留下陪伴妻子。
與前來赴任的新任代州長史辦好交接,杜士儀便帶著包括赤畢在內的十餘護衛與張興吳天啟踏上了返回洛陽的歸程。和王容一起北上雲州的,除了特意請來的兩個穩婆之外,還有白狼的弟弟阿柳。考慮再三後,他還是覺得,遠在邊陲的雲州比兩京更適合安置這個心理受創嚴重以至於有些痴呆渾噩的少年。至於白狼,早在李禕凱旋迴京之日,就在一塊同行之列。
從代州到如今天子所在的洛陽是一千二百二十三里,路上並不用太趕,日行八十里到一百里,也不過小半個月就到了。上一次他還是在宇文融罷相之前回過長安,洛陽卻已經闊別多年了。他特意繞到了洛陽諸多城門中,坐北朝南最為壯觀的定鼎門,隨即對身邊的張興說道:「奇駿是第一次看東都氣象吧,覺得如何?」
張興長這麼大,這是第一次來到洛陽這座大唐東都。剛剛從北邊穿過洛水,繼而來到了定鼎門,他對那高大肅穆的城郭嘆為觀止,再見一座座門道內排隊等著進城的眾多百姓,其中多有高鼻深目的胡人,他更是覺得眼睛都有些花了。此刻聽到杜士儀問話,他不禁嘆道:「怪不得人說,不到兩京,枉為唐人!」
此話一出,赤畢等原本就出自東都的從者頓時大笑了起來。
赤畢更是在笑過之後說道:「張郎君,若是有緣進宮,方才知道何謂嘆為觀止。洛陽宮乃是當年天后在世時一再修繕,富麗堂皇不遜於長安大明宮興慶宮。而洛陽南市,也是絕不遜色長安東西兩市。進了定鼎門便是天街,就是長安的朱雀門大街,也不比天街更加寬敞。」
眾人在說笑之中驗了過所進城。果然,在通過長長的定鼎門門道之後,面前的黑暗便一掃而空,取而代之的是那條東西寬幾十步,兩邊儘是楊柳的天街。然而,遠處隱約可見的高大宮闕固然讓人心生神往,可如今已經是夏天,兩邊的楊柳樹蔭只能遮住一丁點,走在太陽底下那種暴曬的感覺,讓張興很快就沒心思再欣賞這東都風光。若非兩京明令不得馳馬,一行人恨不得打馬飛馳。等到了杜士儀在觀德坊的私宅,早就得信將宅子內外灑掃整理得乾乾淨淨的吳九就迎了出來。
這座宅邸,還是當初杜士儀從萬年尉升任左拾遺的時候,王容授意他向千寶閣劉膠東租賃下來的。只不過他之後手頭寬裕,也就將其買了下來。平日裡只留著幾個僕人負責打掃以及修繕等等日常管理,現如今因為他回朝升任中書舍人,吳九自是早早備好了一應使喚人等。他把安置別人的事情全都丟給了兒子吳天啟,等到陪著杜士儀來到了最深處的寢堂時,他也不喚侍婢,等杜士儀坐下後就在旁邊跪坐了下來,低聲說出了一句話。
「郎主,廣平郡公宋丞相數日前上書以病老求致仕,陛下已經應允了。」
第675章 送客茶後莫登門
宋璟罷相至今,整整十二年,相比罷相之後就迅速耗盡了光和熱,不數年就撒手人寰的姚崇張說張嘉貞等人相比,他可謂是得天獨厚。然而,並不是說宋璟心裡就沒有遺憾,並沒有惱恨——他固然風骨硬挺,人品卓著,可終究不是聖人,就連孔聖人都不是沒有七情六慾的人,更何況他?十二年來,他當過京兆尹西京留守,當過吏部尚書,當過尚書右丞相,若不是力不從心病痛在身,再加上眼看著朝堂上長江後浪推前浪,他也不會最終不顧兒子們的勸阻上書致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