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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因為杜士儀替自己解決了一樁大麻煩,因為那一場互毆,本來極可能被申飭乃至於降職貶黜的他,只是被不痛不癢地責備了幾句。故而他一面嚴加約束下屬,一面因為感激之心,主動替杜士儀留意鄯州上下的動靜。這一日去赤嶺立碑之地考察之前,他來見杜士儀時,便忍不住提醒了兩句。
「杜大帥上任轉眼之間就已經大半個月了,聽說隴右節度掌書記張興連日以來週遊於各家之門,酒色不忌,言行粗鄙,故而人皆輕之。幕府掌書記乃是各鎮節度的心腹要職,他最初在河東不過白身,被杜大帥因功拔擢至掌書記高位,可河東和隴右的情形又不同,還請杜大帥斟酌。」
之前和李佺一路西行,李佺雖年歲資歷皆長,可從來不曾倚老賣老,對自己更是頗多禮敬,故而杜士儀此前自是竭力幫了其一把,自己也得到了意外的豐厚收穫。因此,李佺如此善意提醒,他若是事後再相告,就顯得不信任了。
他當即笑著說道:「多謝李將軍提醒。實不相瞞,奇駿雖出身寒微,卻素來勤學上進,在河東時兢兢業業不說,隨我在兩京時,曾苦讀永豐里清河崔氏藏書數百卷,我之案牘,更全都是他料理。他不但精通經史,武藝也極為出眾。如今故作粗鄙,無他,令人掉以輕心而已。」
李佺這才恍然大悟,如釋重負的同時,卻也有些欣悅——杜士儀能夠坦然相告此事,自然沒有把他當成外人。因此,他不假思索地拱了拱手道:「既然杜大帥早有定計,那是我瞎操心了。我此去赤嶺,十數日便回,所部金吾衛將卒,留下五十人供杜大帥差遣。我已經嚴詞吩咐過他們,違命者軍法處置,再加上前車之鑑仍在,他們應該絕不會怠慢。」
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既然彼此能夠互相信賴,杜士儀自然含笑領受了李佺一番好意,又將其親自送到了都督府門外。目送著那一行人疾馳而去,他正要轉回自己如今日常起居的都督府東院明心見性居,卻瞥見另一邊兩個隨從護著一騎人過來,馬上那滿臉醉意正在打酒嗝的人,不是張興還有誰?見其下馬之際亦是踉踉蹌蹌站立不穩,他便沉下臉喝道:「徹夜不歸,如今一大早就醉成這樣子,成何體統?」
「大帥……嗝……大帥見諒,昨晚……昨晚被人多……多勸了幾杯……」
聽這傢伙仿佛舌頭大得連話都說不齊整了,杜士儀面上卻越發冷峻:「不用說了。你們兩個,帶他回房醒酒,然後再來見我!」
眼看那兩個隨從連聲應喏,一左一右攙扶著張興去了,杜士儀方才面無表情地帶著幾個從者往回走。等到他這一行的身影在前院消失,都督府中那些低層的吏員少不得三三兩兩議論紛紛。
「聽說這張興出身民戶,幾代之內都不曾出仕,甚至連流外的吏員都沒出過,又沒下過科場,如今竟是像模像樣成了掌書記!」
「此人還在外吹噓文武全才,可應邀赴宴的時候,作詩則裝聾作啞,看到劍舞時目不轉睛,分明都是吹牛,顯見沒見過什麼世面!」
「杜大帥竟然任用此等人為掌書記,從前傳聞什麼唯才是舉顯見只是說說而已,簡直是任人唯親!」
當張興服過醒酒湯,又用冰冷的井水擦過臉,進了明心見性居的書齋鎮羌齋之後,最初那酒意朦朧的眸子便透出了清亮來。行禮之後在鮮于仲通身旁坐下,他就嘿然笑道:「這些天我可是連軸轉似的四處赴宴,外間名聲已經快要糟透了。還請大帥回頭千萬對宇文大郎解說一二,好酒也就罷了,人家送的美婢我可沒沾過手,頂多做個樣子,然後以大帥不喜歡下屬放縱無度給敷衍過去了。」
「這麼說,要不是有大帥不好女色的傳聞在外,奇駿就要艷福無邊了!」鮮于仲通如今和張興既然熟稔了,當即出言打趣道,「你要不說這話,再晚些天,宇文大郎就真的要反悔那樁婚事了!」
宇文審此行除卻是跟隨杜士儀這位師長從學,同時也有歷練之意,骨子裡還是希望從科場進身,從而挽回父親當年科場無名,仕途起步太低以至於蹉跎多年的遺憾。當然,宇文沫和張興的婚事,也就此敲定了下來。儘管張興膚黑健碩,可也是儀表堂堂談吐不凡,並非五大三粗的魯莽人,除卻出身,余者無可挑剔。所以,聽到張興苦著臉希望自己向宇文審解釋,杜士儀也不由莞爾。
「宇文大郎又不是偏聽偏信的人,只要你真是萬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他自不會多嘴去告訴自己的妹妹。」杜士儀隨口一句揶揄之後,便換上了正色,「好了,說正事。五日之後,便是鄯州軍大比。從隴右節度使下轄兵馬使,到各軍正將、副將,都會挑選驍勇參加此次大比,而居於前列者十人,除卻獎賞之外,隴右節度使大多會將其提拔為旅帥隊正之類的低階軍官,甚至隨身親衛,從而激勵上下。至於有想要揚名者,則會挑戰各軍正將副將甚至兵馬使。」
這自然是絕對不合規矩的。大唐上下之分極其嚴格,軍中亦然,然而,隨著府兵漸漸傾頹,各鎮軍中往往採用募兵,同鄉一大片的情景越發普遍。一時間,高層的將領需要提拔親近自己的中層軍官,中層軍官又需要籠絡底層軍官為己用,底層軍官倘若不能在所部之中大量任用自己的親朋故舊,那也很難握住軍權。故而以下凌上的情形已經漸漸露出了苗頭。每年雖則真正有自信敢挑戰的人極少,挑戰成功也未必能夠一舉躍居高位,可終究讓下頭驍勇趨之若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