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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以為我會急於求成,不問過杜十九郎的意見就隨意行事?」固安公主示意張耀靠近些,卻突然笑吟吟地伸出手,將一枚式樣華美的金簪插在了張耀的鬢髮上,「出了長安,這簪金戴銀也就沒人管了,這是玉曜送給你的,之前我一直扣在手中怕生口舌。你道是王毛仲如何知道此事,還不是高力士故意透給他,而高力士可不是隨便多事的人。此次這一番宣揚是我和玉曜聯手推波助瀾的。要知道,多少人願意留在朝中一步步往上挪,卻有人不耐煩那爭權奪利,寧可出來做點事情!」
而眼看所有該知道的人都知道了杜士儀舉薦宇文融,這一天高力士隨侍李隆基賞玩不日就要擴建完畢的興慶宮時,便故意露出了躊躇不決的表情。他跟隨李隆基多年,這一微妙變化很快被李隆基察覺,屏退了從人之後,他便皺眉問道:「力士有話為何不直說?」
「我也不知道該說不該說。」沒了外人,高力士在李隆基這個天子面前,說話素來不會那麼拘泥。見自己此刻的吞吞吐吐,讓李隆基眉頭一皺大為不快,他便連忙說道,「近來外間有消息說,杜十九郎向大家舉薦了宇文融。可我從大家多年,幾乎形影不離,並不曾見到如此奏疏,而杜十九郎面聖之時,更從未提起過這件事,不知道這空穴來風從何而來?」
此話一出,李隆基登時愣住了。當日在玉真觀中他問及河北水災等事,杜士儀想也不想舉薦了宇文融,這應該只有他們君臣兩人知曉。如今他用了宇文融,事情突然傳得沸沸揚揚,難不成杜士儀是以此舉薦向宇文融示好,他日為自己謀求利益?不應該,倘若如此,杜士儀就不應該是私薦,而是公薦了。然而,就在他這個念頭剛剛冒出來之後,高力士便又緊跟著說出了一句話。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此緣故,這幾日中書省前來送文書的,似乎換成了另一個右補闕,好幾天不見杜十九郎了。」
高力士說話做事,向來點到為止,此次亦然。前後兩句話說完,他就再也沒有繼續往下說。然而,李隆基何等樣人,已經由此引申了開去。李元紘對杜士儀的重用,他自然看得出來,而今外頭一面消息傳得沸沸揚揚,一面又是李元紘仿佛冷落了杜士儀,這放出消息去的,應該就不是杜士儀了。他在心裡回憶了一下自己在玉真觀中聽聞杜士儀舉薦之後,可有對他人提起過,眼睛不知不覺就眯了起來。
「力士,朕記得近來,醉過幾次?」
唐人好酒,天子亦然,只是身為一國之君,醉酒也必定是在自己最信任的人面前,這才不虞泄露,抑或是被人知道那醉態。因此,高力士立時點頭應道:「大家在人前素來有節制,記得一次是惠妃親自洗手作羹湯,因而陛下為之微醺。另兩次是宮中飲宴,一時醉臥樓台,王大將軍親自守護御前。」
「原來如此。」
儘管只是區區四個字,但在高力士看來火候已經足夠,自然再也不會畫蛇添足。
正月一過,因去歲有閏月之故,天氣暖得早,杜士儀深知蜀中又快要進入了一年一度的採茶季,因此固安公主離京數日之後,他就擬了洋洋灑灑數千言的茶引律。這本是永徽律疏中沒有的,自然一石激起千層浪,然而,剛剛由御史大夫遷太常卿,看似已經閒置的李朝隱,卻以明法科出身,先後出任過大理寺卿和御史大夫的法吏身份,首肯了將茶引從條例變成律例。這種變故,就連杜士儀都沒有料到。
他總共只在李朝隱麾下當了一個多月的殿中侍御史,和這位老人也沒有什麼交情,上書不過是為了完善,焉知竟能夠得到這樣的支持?
茶引司是杜士儀主持成都兩稅之後,第一件真正做成的事,因而,此番上書,也是為了謀求出長安往雲州任職之前,把這麼一件事漂漂亮亮做一個總結。知道李朝隱的性子是公義大於私誼,得到了支持的他並未登門稱謝,而是仿佛沒有這麼一回事似的。與此同時,察覺到了李元紘對自己的態度冷落極快,以至於中書省的其他人都有所察覺,他面上安之若素,心中卻不禁哂然。
李元紘興許有清儉之名,興許有剛正之稱,但在相位上碌碌無為,別說和姚崇宋璟張說相去甚遠,甚至還比不上張嘉貞!就看他用自己,只是為了和杜暹的爭鬥中占到上風,便可見一斑。區區冷遇而已,他又有什麼受不起的?
儘管李元紘因為杜士儀竟然舉薦宇文融而心存不待見,杜暹又對杜士儀素來不以為然,但茶引法關乎重大,接連兩年的茶引所得頗豐,又是制蕃之道,李隆基對此卻重視得很,除了政事堂集議,他還屢屢招來宋璟張說這樣已經罷相卻還頗得他信任的老臣商量。可讓李元紘杜暹跌破眼鏡的是,一向剛正的宋璟固然一直都對杜士儀支持得很,就連和杜士儀常有不對付的張說,在聽到杜士儀舉薦宇文融的消息之後,卻仍舊對茶引法表示了堅定的支持。
再加上一個源乾曜,如今主持戶部的王晙,主持兵部的張齊丘,即便李元紘和杜暹乃是現任相國,不得不別彆扭扭地表示了支持。
王晙與張嘉貞張說都不那麼對付,當日在幽州和杜士儀結下的也並非善緣。但他久在朔方,深知為了保證互市而要消耗的絹帛是一個多麼可怕的數字,故而能夠用茶葉這種作物代替絹帛,他自然覺得這是長遠之計。而張齊丘卻是因為固執得連自己都沒什麼辦法的兒子張豐張九郎,在最初勒令本家所用的佃戶不准種茶之後,時隔一年,卻也幾乎全盤放鬆了禁令。如今,吳縣種茶麵積已經擴展到了數萬畝,比從前何止陡增一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