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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就一塊竭盡全力吧!」
杜士儀早聽盧鴻提到過這科場艱難,如此勉勵了張簡一句,他便打著了火,將那小炭爐生了起來,繼而把黃米飯舀在陶器之中放在上頭溫著,又就著酸甜的酪漿吃了兩塊點心。
而一旁的柳惜明自然比杜士儀更熟諳金錢開道的優勢。而且他預備得早,不但有熱水洗臉,甚至還有差役給他尋來了侍婢梳頭,甚至送上了兩個熱氣騰騰的胡餅和三勒漿。還不等他吃完,聽到外頭傳來了明公臨場的呼喝,連忙放下了手中方才吃了一小半的早飯。果然,須臾,便只見於奉在那蒙蒙晨光之中帶著兩個差役進了試場。
儘管有人蓬頭垢面,有人正在急急忙忙吃自己的早飯,還有人正在忙不迭地收拾昨夜過夜的那些鋪蓋行頭,但於奉經歷過這等科場眾生相,只當作沒看見似的。等所有考生參差不齊地行禮過後,他拱手還禮,隨即便示意差役們一一發下答卷。
等到人人都領到了那一張早已被卷折到位的答卷,以及另外一卷草稿紙,他方才背著手從容說道:「今日試賦《九德賦》,以『九德咸事,俊乂在官』為韻,不限用韻次序。」
相比前時萬年縣試的那一道試賦題,今天京兆府試第二場的試賦題無疑不偏不倚。畢竟,《春秋左氏傳》洋洋灑灑二十萬字,《尚書》字數就少多了,就連起初打算向杜士儀打探出典的,這會兒也長舒一口氣,攢眉苦思打起了腹稿。而更多心中有底的,則是繼續吃起了起頭尚未來得及吃完的早餐。
杜士儀亦是自顧自先吃完了已經用小炭爐溫熱的小米粥,等到肚子裡暖烘烘的,身上亦是溫暖了起來,他方才凝神思量起了這一篇試賦。
賦興於漢,至唐依舊為文人墨客鍾愛,入進士科第二場雜文試也是自高宗武后年間方才受到重視。而科場試賦,卻不比通常習作,格式最為要緊。如盧鴻曾對他說,一篇試賦,少則二百五六十字,多則六百餘字,然而少則容易讓試官覺得才盡,多則容易讓人不耐煩。因而,三百五十字到四百字方才是最合適的。若要吸睛,則更要在結構上下足功夫。他看過的賦譜再加上盧鴻的總結,大體結構已經分明。
一篇三四百字的長賦,賦頭為三到四對,能否引人閱讀下去,這是重中之重,雖有實起虛起之分,然若說引人入勝,直切題意的實起自然更勝一籌;而接下來的三對,則為賦項,便如同脖子對身體是連接軀幹和頭的作用一樣,賦項的作用在於承上啟下;再則是賦腹,這是整篇試賦的精華所在,長達數百字,相形之下,賦頭也好,賦項也罷,都只是鋪墊,而這一道關正是考驗士子真才實學的所在。至於賦尾四十字,則在於如何點題收尾。儘管和後世的八股文題材不同,然則破題承題卻也有異曲同工之妙。
而今日試賦之《九德賦》,出自《尚書》皋陶之中所言九德,「寬而栗,柔而立,愿而恭,亂而敬,擾而毅,直而溫,簡而廉,剛而塞,強而義」,而所用韻腳亦是出自同一篇文章之中。因而令全題在握的破題,自然值得花費大工夫。
杜士儀這一沉吟,便幾乎到了日上中天時分。一直四下查看的於奉見他遲遲不曾落筆,心中不禁狐疑難明。然則這四處遊走久了,他亦有些支撐不住,遂回座欣然坐下,等發現杜士儀突然開始磨墨,他才在一愣之後抬頭對旁邊差役道:「去杜十九郎身邊看看,寫了什麼詞句,回來保我!」
等到那差役應聲而去,他環視一眼這偌大的試場中稀稀落落的應考士子,不禁輕輕嘆了一口氣。這進士科是躍龍門,可即便真的輕輕一躍而過,又哪裡真的會就此一片坦途!
片刻工夫,他就看到那差役快步回來,等到了他身側之際,卻是低聲說道:「杜郎君首句是……庸夫是利,君子維德。」
第146章 試賦之道,靈動為上
於奉老於官場,此刻聽得這賦頭破題,一時面露沉吟之色,喃喃自語道:「卻是緊句開篇。」
所謂緊句,便是四字句,而那差役哪裡懂得這些,見於奉惜字如金地說完這幾個字後,一時又沉默不語,遂也不敢驚擾。他惦記著之前的吩咐,遂再次悄悄溜達到了杜士儀身後,伸長了脖子觀其奮筆疾書。
可就是剛剛離開那一小會兒,他只見杜士儀筆下洋洋灑灑已經數十字,一時哪裡記得住。死死盯著看了好一會兒,可攏紙成卷在手的杜士儀寫得太快,所用之墨又是見風即干,他上一句來不及記住,杜士儀就已經輕輕一轉將那字紙轉到裡頭去了,他終究記不全,快步回到於奉身邊時,自然滿臉難色,結結巴巴吐出中間看到也記住了的「性從謹成,行由慎立」一句之後,接下來的便是訥訥難言。
這時候,於奉已是眉頭緊皺大為不悅,當下不耐煩地親自起身來到了杜士儀身後,目不轉睛地看了一小會兒,他便突然出聲問道:「杜十九郎既然已經胸有成竹,如此寫未免不盡興,我讓人替你抻紙如何?」
抻紙卻也不盡興,若能有張桌子,方才最是方便!
心裡這麼想,杜士儀自然不會提出這種要求,當即停下筆來,欠了欠身說道:「多謝明公成全!」
等到於奉身邊的那差役賠笑過來抻紙,杜士儀少不得將手中那一捲紙徐徐展開,將右端讓其執手抻了,自己則是以左手握左端,這才凝神靜氣繼續奮筆疾書了起來。而於奉直到此時方才發現,從起筆到現在不過倏忽功夫,杜士儀竟已經完成了賦頭和賦項,正筆走龍蛇開始寫賦腹,他一時更加聚精會神地讀了起來。然而,這越讀,他的心頭越是驚駭,到最後原本站得筆直的他竟是不知不覺躬下了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