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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郎君恩重,某無以為報……某雖粗人,卻還知道忠義道理,此生當竭力隨侍左右聽候差遣,絕不敢求郎君放免。」
「隨你吧。」杜士儀無所謂地擺了擺手,不以為意地說道,「你只自己好好思量就是。倘若今次錯過,他日你但求放免,我卻未必答應了。好了,我這裡沒你的事了,你先去吧。」
等到吳九畢恭畢敬又磕了一個頭後起身告退,杜十三娘忍不住開口問道:「阿兄,緣何又不要他了?」
「留一個三心二意的人,還不如不留。所以,等他想清楚了再說。」杜士儀看著攢眉沉思的杜十三娘,忍不住又和從前一樣,伸出手去輕輕揉了揉她的眉心:「這些事情你不用去想,盧師說是要應徵,但恐怕要拖到年底甚至明年了。與其思量這些,你倒不如想想自己喜歡吃什麼,這春天一到,正是播種時節,田陌前幾日到草堂來送東西的時候,就已經對我說要多墾幾分地出來,除了種菜蔬之外,他竟還打算種些小麥。」
見杜十三娘點了點頭就立時叫上竹影出去了,杜士儀這才來到東屋,在自己當初只能一動不動躺著的那張竹製臥床上躺了下來。他一隻手緩緩轉動著手中銅膽,另一隻手輕輕摩挲著那歷經多年光滑無比的床沿,眼前仿佛浮現出了當初自己掙扎不能的一幕。
一晃一年多過去,隨著他做的一件又一件事,他對這個世界的了解已經日益增加,更何況,他可不是從前那個杜十九郎!
當李林甫帶著從人如約在三日後到訪,得知盧鴻身體尚未大好,兼且草堂弟子眾多,需得徐徐安排,動身之日如今無法確定,但卻準備了一份奏疏請其代為轉奏,他雖說有些不悅,但想到此前那幾趟下征書的官員都是無功而返,他思來想去也就姑且答應了。畢竟,即便他覺得此行手到擒來應該理所當然,可盧鴻從前一而再再而三地婉辭過征書,萬一固執勁再犯,他若是真的強征而惹惱了人,這一趟撲空回去,必然少不了會遭人中傷。與其如此,還不如如實復命,如此天子惱的也不是他。
想來盧鴻也是海內名士,決不至於出爾反爾!
李林甫這一走,那些背井離鄉前來求學的其他學子,也都從最初得知天子徵召時的興奮和激動中回過了神來。畢竟,倘若盧鴻就此出仕,他們再到何處方才能訪求到如此學問精深卻又有教無類的師長?因而,當這一天盧鴻在草堂中為弟子們講課的時候,捱到一堂講完,忍不住就有人嚷嚷了一句。
「盧師不能辭征不往嗎?」
這一言起頭,自然少不得有人附和,但也有人譏刺道:「天子征書,豈是說辭就辭?我等學業固然重要,但總不能不顧盧師為難!」
此說也激來了眾多應和,眼見眾說紛紜,盧鴻少不得舉了舉手,見底下漸趨平靜,他便微微笑道:「我如今身體尚孱弱,就是啟程前往東都,也應在年底或是明年,更何況頂多數月便回,屆時仍會開堂講課,你等不用擔心。」
聽到下頭傳來了一陣難以抑制的歡呼,他又含笑說道:「治國平天下,非我所能,但日後若你等之中能出幾個經天緯地之才,能夠輔佐天子,為政一方,那我為人師長,便能心滿意足了!」
等到那一陣轟然應諾漸漸止息,他方才繼續說道:「正因為學海無涯,我至今尚未體味到學問真諦,爾等也不可稍有懈怠。從即日起,草堂將常開問難,不論我及爾等,彼此印證所學,必然都能夠有所精進!」
「謝盧師教誨!」
儘管天子征書一度在草堂引來了眾多議論,然而,盧鴻表示會應徵前往東都,卻不是現在,得等到身體養好,更勉勵上下弟子潛心向學,草堂中頓時一片蔚然成風的好學氛圍。每五日的問難更是由諸學子將近日疑難一一書寫於紙上,屆時匯總一題一題提出,不拘誰人都可踴躍解答,錯者不論。因而,每次說是兩個時辰的問難,一度都會延長到三個時辰甚至四個時辰,自旦達夕,甚至時而會自夕達旦,一時人人獲益匪淺,自然更加樂此不疲。
轉眼間便是三月,崔儉玄和裴寧先後讓人送了信來。崔儉玄在信中言簡意賅地說,自家祖母病勢沉重,恐怕一時半會難以回返;而一貫冷傲的裴寧也同樣是陷入了麻煩,信中道是兄長給自己定下的未婚妻家中遇到了一些事情,因而身陷洛陽無法回返,很是表了一番歉意。無論前者還是後者,紙卷上的字無不是力透紙背,誰都能看出兩人對於沒法歸來的鬱悶。
儘管少了個常常語出刻薄,關鍵時刻卻很靠得住的朋友,又少了個面冷心熱,嚴格卻助益匪淺的三師兄,但既然兩人回不來,杜士儀也漸漸習慣了這種充實到緊張的日子。抄書、聽講、問難、琵琶、樂理、騎馬、練銅膽、跟四師兄爬山,再加上還要回去探望杜十三娘,他幾乎恨不得一個人掰成兩半,一天能有二十四個時辰。然而正因為如此,他幾乎能夠清清楚楚地感覺到,自己正在經歷著人生中最大的蛻變。
這一日正值月末,因草堂中又要採買炭米,他便和盧望之帶著兩個崔氏家僕前往登封縣城。甫一進城,沿著城中那條南北向的嵩陽街尚未來到坊市,杜士儀突然聽到身後傳來了疾馳的馬蹄聲,繼而就是嘹亮的大喝。
「聖人下詔,大赦天下!」
聞聽此言,杜士儀忍不住和盧望之交換了一個眼色。情知登封縣廨前的告示牌必定會貼出這大赦詔的內容,一行人少不得先折往了縣廨。果然,告示牌前已經擠滿了人,縣廨的刀筆吏貼好了榜文之後,便大聲說道:「聖人詔命,大赦天下罪人,唯謀反大逆不赦;河南府免租庸調一年;河南府及河北道去歲遭水災以及蝗災各地,無用交納今歲地租;武德貞觀舊臣子孫無官位者,令各方官府訪求後人上奏;隱逸山林名聲顯赫卻不願出仕者,州牧上奏舉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