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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高力士一到別業大門前的院子,見李林甫在幾個隨從簇擁下正站在那兒,便當即皮笑肉不笑地說道:「李相國日理萬機,怎會到此來?」
黃昏時分,羽林軍中的萬騎營突然有一行三百人離京,聞聽是去終南山玉真公主別館,這個消息李林甫從得知之後就一直在揣摩。他也曾以為是天子一時起意駕幸玉真公主別館,可後來卻得知李隆基人在宮中。若是別人,這樣的動向放過也就算了,他這個宰相卻無法等閒視之。尤其是之前聞聽玉真公主一行人本要去王屋山陽台觀小住,可後來卻不知道怎的,被高力士率人追上,不但特賜壽王妃楊氏宮綢宮婢,而且還改變了行程,從王屋山改成了去終南山。
李林甫如今做出的姿態是力挺壽王,壽王妃受天子愛重,這當然是好事,可政治嗅覺遠比尋常人靈敏的他,卻品出了某種不同尋常的滋味。
更何況,他從高力士身邊一個眼線那裡,得到了其送信給朔方節度使杜士儀的事,把一件一件事結合在一塊之後,他就得到了一個難以置信的結論。此時此刻,面對高力士的質問,他顯得極其從容:「我奉命後日到樓觀四子堂代陛下祭祀諸子,這玉華觀距離說經台極近,因此我就特意來走了一趟,可誰知道卻看到門外竟有大批羽林衛士,不想高將軍竟然在此。我聽說是此地有大盜出沒?緣何我不曾聽說?」
如今北門禁軍之中,曾經隨李隆基參與唐隆政變的那些唐隆功臣所掌萬騎,是根基中的根基,可王毛仲被誅,葛福順雖起復,卻也不復掌禁軍,陳玄禮是個謹慎得一句都不多說,一步都不多走的,實權反而落到了高力士等人手中。故而,只是調萬騎營三百兵馬來玉真公主的別業玉華觀守衛,對高力士來說自然輕而易舉。可是,那藉口是只可意會,不可憑恃對人言的。李林甫此刻這一說出來,高力士不禁微微色變。
李林甫趁著高力士這一失神,便立刻上前兩步,來到了高力士身前。
「高將軍,我和你相交已非一日,陛下對壽王心意到底如何,可否賜告?」
高力士根本不信李林甫時至今日還搞不清天子對壽王李瑁的心思如何,他很明白,對方問的根本不是李瑁,而是如今身在此地的壽王妃楊氏。李林甫自從貴幸以來,給他送的好處不計其數,即便比杜士儀少,可也絕對超過宇文融李适之等人。再加上他的立場就是李隆基的立場,李隆基正寵信誰,那他就偏向誰,即便武惠妃死了,李林甫還屹立不倒,天子還寵信有加,他就不能不給這位當朝宰相面子。
可他此刻心中有氣,便只是淡淡地說道:「壽王妃資質俊秀,子媳之中無人過之,陛下自然鍾愛。」
評價一個王妃,用的竟然是資質俊秀,然後是鍾愛,這是一個君父對子媳的態度?
李林甫本只是猜測,此刻卻只覺一股寒意從後背心直冒了上來。而緊跟著,他就只見高力士那犀利的目光衝著自己直刺了過來。
「相國追著我到這玉華觀,便只是為了問這個?」
我當然更想知道,朔方節度使杜士儀是不是因得你私信,於是私出靈州,在此和你私會!
李林甫在心中腹誹了一句,然而,這三百萬騎營兵馬卻給了他不小的壓力。如果能夠抓到實證也就罷了,如果不能,在此和高力士撕破臉的後果,恐怕就算他是宰相,也未必承擔得起那後果。可就在這時候,他陡然之間聽得後頭傳來了一聲女子驚呼。剎那之間,他便猛地橫下一條心。
他這宰相之位別人看來穩若泰山,只有他自己知道,在武惠妃死後,他之所以還能夠保有相位,不過是因為天子在繼立太子之後仍免不了疑忌,可這種平衡是需要維繫的,他端的是如臨深淵,如履薄冰。倘若天子連身為子媳的壽王妃楊氏都敢下手,那麼,壽王這個貞順皇后之子就完完全全成了笑話。原本無憑無恃的太子儲位就會穩固,而他要繼續維持住自己高人一等的實力,便會比從前困難。
所以,他至少得試一試,能否把杜士儀這顆楔在朔方的釘子給拔了!當然,如果能讓壽王妃楊氏私會杜士儀,因此名聲敗壞,天子為之大怒,這也總比堂堂壽王妃異日竟被天子收入後宮的好。否則,他憑什麼支持一個已經被人當成了笑話的皇子入東宮?
「莫非是高將軍說的大盜潛入了後院?」
李林甫在發出一聲驚呼後,竟是從高力士身邊疾步搶過,就這麼徑直往後院衝去,不止是他,他身後兩個隨從動作更快,看那身手決不是等閒人物。而高力士晚了一步醒悟過來,待要攔阻時,李林甫卻已經在他身前七八步,他就是手再長也夠不著。他今天來本就是當說客的,所以入玉華觀時只單身一個,原本這是為了隱秘,可這會兒李林甫如此動作,他終於意識到,自己小心了再小心的那點心思竟是被人撞破了!
自打幼年被俘閹割入宮,高力士整整在皇宮中呆了四十多年,心思細膩,靈巧善媚,自詡絕無一人能算計自己,敢算計自己,縱使李林甫身為宰相,他也怡然無懼。自開元以來,姚崇宋璟張說,哪個不是當年天子在東宮時就簡在帝心的,可最終得意了幾年?天子如此愛張九齡風儀,可最後又如何?如李林甫這般不學無術之輩,縱使權術手腕極高,可還動不了他高力士!
可如今就是這麼一個人,竟敢在他面前玩這種花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