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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番擲地有聲的話說得那灰衣漢子一時語塞,而杜士儀卻並未就此偃旗息鼓,而是趁勢說道:「而尊兄既言及去歲今年,我也不妨多言幾句。正因為去歲全力捕蝗,所以山東河南河北等地雖不曾大熟,卻無有饑饉!而今年若如去年一般勉力捕蝗,至少很大可能不會有人餓死。至於明年後年,但使防蝗如防虎,視其猶如家常便飯,又有何懼?說一句最簡單的話,只消眾志成城,區區飛蝗,不過一盤菜爾!」
「好一個一盤菜!」崔儉玄一時撫掌大笑,連連點頭道,「不枉我跟著你奔波十幾日,還演了一場驅鴨滅蝗的好戲!」
這時候,剛剛一直冷眼旁觀的裴三郎終於開了口:「四師弟,盧師一直說,各人有各道,不要用你自己的道強加在別人身上!」
說完這話之後,見那灰衣漢子雖有些不服,但還是止口不言,裴三郎若有所思又打量了杜士儀一眼,隨即淡淡地說道:「兩位既是來拜見盧師,還請少待。今日盧師正開講論語,講完之後,我便為二位前去稟報。」
崔儉玄還以為今天自己一番胡攪蠻纏,就算人家不趕走他們,那盧鴻也必然不會接見,那時候就能順理成章打道回府了,卻不想這看似冰冷不好打交道的傢伙竟然比別人好說話!因見其他眾人都各自散了,再沒人理會自己一行人,他也不在乎,眼神閃爍了一下便嘿然笑道:「杜十九,既然來了,咱們去瀑布底下好好觀瞻觀瞻?十三娘還是第一次見這飛瀑直下的景象吧?」
剛剛兄長几乎成了眾矢之的那一幕,杜十三娘看得目弛神搖,想想杜士儀那十幾天早出晚歸奔波不停,卻還遭如此誤會詆毀,再優美的風景她也無心再看了,咬了咬嘴唇便上前輕輕拉住了兄長的袖子。
「阿兄,若別人都和他們這般瞧不起你,縱使盧公肯收錄你也沒意思,要不然……還是回去吧。」
「別擔心。」杜士儀給了眉飛色舞的崔儉玄一個警告眼神,隨即才溫和地說道,「這瀑布美景難得一見,就當今日是遊山玩水也不要緊。」
不由分說把杜十三娘拉到了瀑布之前,眼看其心不在焉地看著那高高的銀白匹練,又在水霧拂面和他的插科打諢下,漸漸放輕鬆了下來,他才笑著說道:「不論如何,今日得見這美不勝收的景色,咱們也不枉那山路崎嶇的一番辛苦。」
「嗯……對了,剛剛那兩句飛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銀河落九天,可是阿兄新做的?」
見杜十三娘突然目光閃閃地看著自己,杜士儀不禁乾咳了一聲。然而,還不等他回答,突然無端中了一記肘擊。他正對那下黑手的崔十一怒目以視,就只見對方衝著自己努了努嘴,他循其眼神方向看去,卻見是那白衣裴三郎已大步朝這邊走了過來。
「杜郎君,崔郎君,請問二位可有薦書?」
「當然沒有!」
被崔儉玄搶著一答,杜士儀見那裴三郎仿佛揚了揚眉,自己的薦書也就不好拿出來了。因而,見對方一句隨我來轉身就走,他見杜十三娘滿臉擔心地拽著自己的袖子不放,便輕輕拍了拍小丫頭的肩膀低聲道:「且寬心,你阿兄不是什麼都要靠別人的人,司馬先生的薦書,能不拿出來便不拿出來。」
第23章 盧氏三考
草屋七八座,越往裡年數越久,當被裴三郎帶入那一座門前掛著形似竹筒風鈴的草屋時,杜士儀忍不住瞥了一眼旁邊的崔儉玄。此時此刻,這男生女相的美少年也不再是剛剛那大大咧咧沒事人的樣子,那張一開口就得罪人的嘴亦是緊緊抿著。只在發現他那打量的目光時,崔十一郎仍是立刻扭過了頭。
杜士儀正打量那居中主位上坐著的國字臉濃眉中年人,暗想這位赫赫有名的隱逸高士盧鴻還真是器宇軒昂的人,聽到裴三郎一聲二師兄,他就知道自己是弄錯了。相比他的斟酌,崔儉玄的反應就強烈得多,當即直截了當地問道:「怎麼,莫非盧公不肯見人?」
「若是來求學拜師,便需過盧氏三考,這是盧師多年以來的規矩。當然,即便不能過三考,只要願意留下來的人,交了束脩一樣能夠附廬聽講,來去自便。」那國字臉濃眉大眼的中年人聲若其人,猶如洪鐘一般的說話聲直接把崔儉玄的疑問壓了下去,「從前這盧氏三考都是盧師親自主持,如今草堂求學的弟子太多,所以便由我等三個從盧師最久的主持。適才杜郎君和崔郎君已經得了三師弟的首肯,所以眼下是我有一問請教二位。」
剛剛竟然已經算是過了一關?
杜士儀立刻瞥了一眼裴三郎,見其依舊毫不動容,也沒有解說的意思,這一次,他便主動開口問道:「請問裴兄,適才所試我二人的是……」
「遇人危難能及時相救,且不慌不忙依舊持常心,光這一條便足證二君品行心性。更何況……」裴三郎頓了一頓,若有所思看了杜士儀一眼,這才冷冰冰地說道,「捕蝗有利與否暫且不說,能不忍於民之飢而死的人,盧師必然也會取這份悲憫之心。」
崔儉玄這才恍然大悟。想想輕而易舉便過了第一關,原本擔心要考詩賦策問文章的他立時長舒一口氣。可下一刻,他便聽到那國字臉的二師兄微笑著一指案頭紙筆說道:「二位郎君可隨意在紙上書寫詩賦一首。」仿佛是發現了崔儉玄遽然色變,國字臉的二師兄又笑著補充了一句,「不拘本人所作,抑或是古今先賢甚至佚名所作。即便不成詩,只為句亦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