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確實是哪一朝哪一代都不如咱們大唐亂!
隨著騷動漸漸減退,城門的通行緩緩恢復了正常,但杜士儀即將回京這個消息卻迅速傳開了。而忙忙碌碌的守卒們卻不免為了剛剛那個大嘴巴的同伴而擔心,可想像中的官府抓人還沒來,遠處的官道上卻似乎有一陣鬧騰。不多時,人們就聽到了那邊傳來的聲音。
「真的是杜大帥回來了!」
剛剛議論時還有些不相信的人們頓時變了臉色,可相比開頭那騷亂,此時此刻的人們卻不自覺地往兩旁讓開,正在城門洞中行走的人要不加快腳步,要不趕緊退了回來。等到那一行人漸行漸近,前頭馬上掣旗的大漢手中,恰是一面杜字大旗迎風招展,每個人都本能地抬頭往馬上那些騎手看去,想要找出杜士儀來。很快,也不知道是誰高聲叫道:「杜大帥,前方叛軍還沒平定,為什麼要這時候回來!」
春明門前進出城門的人主動讓道,杜士儀並不意外,可突然有人這樣問了一句,他頓時愣了一愣。示意麾下牙兵散開,他排眾而出掃視了四周圍一眼,見形色各異的人們全都盯著自己,臉色和眼神仿佛都透露出某種期盼,他不禁在心裡嘆了一口氣。今天這一幕也許是有人煽動的,也許是百姓們的心聲。畢竟,即便此前土地兼併越來越嚴重,貧民流民也越來越多,可至少是太平的,這麼一場鋪天蓋地的兵災來臨之後,誰不惶恐?
寧為太平犬,不為亂世人!
「我雖是奉詔回來,但前方攻勢並未停下。河東、朔方、安北三路兵馬已經悉數進入河北道,這場兵災會在最短時間內結束,我杜士儀向各位鄉親父老保證!」
儘管只是短短一番話,可在四面八方的人聽來,卻不啻是最值得信賴的保證。大唐軍械都是軍管,並不存在什麼發戰爭財的人,無論士農工商,每一個人都不希望這場戰事持續下去。因此,見杜士儀團團一揖,帶著麾下人馬進了長安,人們聚在一塊望著他那背影,久久都不願意散去。
春明門的小小騷亂,就猶如投入水面的一顆小石子,迅速在長安城各處激起了不小的波瀾。對於杜士儀回京這件事,裴寬第一個不贊成。可高力士無可奈何地說天子重病,太醫署也一口咬定說李隆基確實狀況很不好,他這個左相總不能完全罔顧天子的意見。而且,他在朝中並不是全無對手的,此前任西京留守是一回事,如今那些當初裝病的,逃命的,躲事的官員,現在全都回來了,他總不可能把所有人都趕出朝中去,怎能不覺得壓力極大?
更何況,那些龍子鳳孫在朝官之間頻頻串聯,他又沒有兵權,求過杜幼麟一次,把盛王給強硬地請回十六王宅了,可總不能這樣對待每一位皇子皇孫!
所以,當杜士儀來到政事堂時,裴寬並沒有抱怨這些雜七雜八的話,只是寒暄了幾句後就開口說道:「君禮,陛下如今時昏時醒,應該不可能立刻見你。你先回家中去休整休整,回頭若有召喚,我再派人去請你。」
杜士儀掃了一眼這座自己曾經來過很多次,又熟悉又陌生的政事堂,想到和自己深有淵源的源乾曜、宇文融、蕭嵩,以及有過恩怨的張嘉貞、張說、裴光庭、李林甫、楊國忠,如今一個個宰相都已經作古,就連蕭嵩亦是以八十餘歲的高齡去世了。而他很早就掛了同中書門下三品,現在又名為右相,卻不曾在這裡執政一天。眼下這案牘高高堆起的恐怖景象,他只能在心裡對裴寬說了聲抱歉。
答應了裴寬的建議,他便告辭了出來。等進了宣陽坊,遠遠看見那座毗鄰萬年縣廨的大宅,他方才發現,自家門前那條十字街簡直都快要被人擠滿了!進了長安城,掣旗的牙兵已經把旗幟給穩妥得收了起來,放在包袱里收好,旗杆則是拆成兩截由兩人各自保存,想了一想後,他便索性分了大部分人先行歸家進府,自己只帶著十餘人往後頭一條街繞了一個圈子,從另一個方向先來到萬年縣廨。
見杜宅那邊的人流甚至蔓延到這裡,影響了這座天下第一縣廨地進出交通,他不禁皺了皺眉頭。好在他們這一行人看上去風塵僕僕,竟是沒有引起太多的注意。因此,當杜士儀授意一個牙兵來到萬年縣廨時,門前正在看熱鬧的一個老差役便有人開口笑道:「你走錯地方了,杜相國的宅邸在那邊,咱們萬年縣可幫不了你們!」
「那這些人擠占了萬年縣廨進出的通道,妨礙了你們辦事,就沒人有意見?」
聽到人問這個,那老差役頓時變了臉色,朝問話的牙兵看了一眼,發現其斜跨腰刀,看上去頗為勇武,而在他後頭,則是一行十餘人,看不出底細,他便冷笑道:「意見?相國是解圍長安的大功臣,只不過是被人擠占了路這麼一丁點小事,咱們萬年縣廨的人還不至於連這麼一點氣量都沒有!想當年相國當過萬年尉,我還跟著相國出去辦過事情呢!再說了,聽說相國回來了,等著想要見相國的龍子鳳孫多了,咱們崔明公身為杜相國的女婿,他都不好得罪,我們哪有本事趕人?」
「日後若是還有什麼宗室再次聒噪,萬年縣廨再不出面,那我可就要親自登門造訪你們崔明府了!」
那老差役聽到這麼個聲音,正想反唇相譏,可看清了策馬過來的那個人,他只覺得依稀有些面熟,登時瞪大了眼睛。好一會兒,不太敢認的他方才遲遲疑疑地問道:「是……杜相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