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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俟斤,俟斤!」一個親兵在外頭叫嚷了兩聲,等得到允許後快步進入牙帳,他便面色驚惶地說道,「長公子帶著麾下數千兵馬,距離牙帳不過數里!」
「看清楚了,是懷恩本人?」
「打著仆固的旗號,應該不會有錯。」
「施那,你生的好兒子!」
乙李啜拔喃喃自語了一句,隨即淡淡地說道:「不論他現在官居何職,名揚漠北,他都是我兒子!傳令下去,放他以及麾下兵馬進來。」
那親兵對乙李啜拔忠心耿耿,深知這對父子雖還不至於是仇人,可彼此立場卻不同。如果僕固懷恩只是為了省親,絕不應該帶那麼多兵馬。可是,明知長子用心不單純,乙李啜拔竟然還下令讓其長驅直入,他不禁勸說道:「俟斤,中原古話說得好,防人之心不可無,就怕長公子……」
「怕他什麼?怕他為了安北大都護杜士儀,殺了我這個父親?如果他有這個本事,那就讓他來!」
撂下這句話後,乙李啜拔大步走出了牙帳,那親兵呆了一呆方才趕緊拔腿去追。很快,乙李啜拔的身後就已經跟了大批的將卒。他雖說曾經呆在夏州多年,到仆固部也就是這十年間的事,但處事公允,但凡征戰,有所得就分給部下,因此頗得人心。故而僕固懷恩雖是其長子,又名揚漠北,可突然帶兵造訪,仍不免給人以子壓父的感覺。當得知僕固懷恩把兵馬都留在了外頭,而是隻身帶著仆固瑒和仆固玢兩個兒子一路進來,他們方才鬆了一口氣。
乙李啜拔卻有些希望兒子和自己兵戎相見,至少這樣他還能夠占據大義名分,可僕固懷恩只帶著兩個兒子來,他就只能正面相對了。當看到那個不再是當年青澀青年,而是昂藏大丈夫的中年男子帶著兩個少年來到了他的面前,隨即單膝跪下行禮,他只覺得千般滋味在心頭。不由自主的,他便伸出手去,攙扶起了早已經獨當一面的兒子。
「阿父,今天我奉杜大帥之命,帶阿瑒和阿玢前來拜見。」
這無疑是另一種表態。乙李啜拔剛剛就發現,僕固懷恩走路的樣子稍稍有些不自然,顯然在那孤軍奮戰的一役中受傷不輕。可是,眼下見兩個孫子上來行禮,面上亦有之前不曾見過的傷疤,他不禁勃然色變。
「天底下哪有你這樣的父親!你和他們一樣年齡的時候,我卻沒有硬趕你上陣去打仗!」
「那時候我就是想上陣,也沒有機會。」
僕固懷恩寸步不讓地回了一句,乙李啜拔頓時為之語塞。結果,還是仆固瑒咳嗽了一聲,出言打破了這尷尬而又僵硬的氣氛。
「大父,是我自己一直磨著阿父帶我上陣的。男子漢大丈夫,就該轟轟烈烈地活著,大帥對阿父信賴備至,又對我們兄弟多方栽培,既然遇到大戰,哪有臨戰退縮的道理?」
乙李啜拔被長孫再次一噎,原本那些教訓的話就都說不出來了。倒是他瞥了一眼仆固玢,見其雖說恭敬,可眼神卻不比長兄的堅定,頓時若有所思。知道這次父子祖孫相見,必然會有不可避免的衝突,他也不想讓仆固部中的外人瞧見,即便這些年來,他已經想方設法穩固人心,清洗了不服從自己的人。
牙帳中,仆固氏的這四位嫡系血脈才剛剛坐下,乙李啜拔就直截了當地問道:「你這次來,是代你的杜大帥興師問罪吧?」
仆固瑒和仆固玢只以為這次回來是探望祖父,一聽到這話全都吃了一驚。可發覺父親臉色發沉,兩人對視一眼,全都沒敢貿貿然開口。果然,在沉吟了一會兒之後,僕固懷恩亦是單刀直入地說道:「阿父如果還希望仆固部牙帳矗立在此,還請讓位吧!」
乙李啜拔並沒有太多意外,眉頭一挑就嗤笑道:「讓給誰?也是,我除卻你之外,留在夏州的還有幾個兒子。想必他們在朔方長大,必定會被灌輸那些忠於大唐的想法。可你也不想一想,仆固部壯大至今,他們可曾有過一分一毫的功勞,他們就算接了我的位子,上上下下有誰服氣?」
「弟弟們如果不行,那我呢?」
乙李啜拔登時瞳孔猛地一縮,有些不可思議地死死盯著自己的兒子:「杜大帥肯放人?」
「除非我真的老得不能再為大帥征戰了,否則當然不可能離開安北牙帳城,但我不能一直呆在仆固部牙帳,我的兒子卻可以!」僕固懷恩斜睨了一眼正襟危坐的兩個兒子,見他們全都驚訝得無以復加,他便微微笑了笑,「阿瑒和郭子儀的女兒定下了婚事,不日就要成婚了。等到那時候,他就是一個成年男子,自然可以暫攝仆固部之主。」
對於自己的婚事,仆固瑒沒什麼不滿意的,因為杜士儀特意命身邊得用的婢女莫邪替他去長安郭家探望過,他的未婚妻生得貌美如花,即便據說還學了些武藝弓馬,可他只有高興。畢竟,他可不希望自己未來的妻子是個嬌滴滴的千金小姐。他從小在學習武藝之外,也學過一些儒家經史,即便不精,腦袋卻也好使,此刻聽著父親和祖父二人的對話,隱隱約約已經有了一個大膽的猜測。
莫非安北牙帳城中的那場內亂,並非回紇所為,而是……祖父從中作梗嗎?
「好,好。」乙李啜拔接連迸出了兩個好字,目光在兩個孫子身上打了個轉,隨即就淡淡地說道,「我若是留在這裡,想必你那杜大帥也會不放心吧?」